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罗莎·卢森堡 -> 《社会改良还是革命?》(1898—1899)

四 崩溃



  伯恩施坦修正社会民主党的纲领是从抛弃资本主义崩溃论开始的。但是,既然资产阶级社会的崩溃是科学社会主义的基石,那么,抛弃了这个基石逻辑上必然使伯恩施坦的全部社会主义观点趋于崩溃。他在辩论过程中,为了保持他的第一个主张,就把社会主义阵地一个一个地放弃了。

  没有资本主义的崩溃,剥夺资本家阶级就不可能实现,于是伯恩施坦就放弃剥夺,把逐步实行“合作原则”作为工人运动的目的。

  但是,合作原则在资本主义生产内部是行不通的,于是伯恩施坦就放弃生产社会化,着手改良商业,发展消费组合。

  但是,通过消费组合来改造社会,哪怕同工会一起干,同资本主义社会事实上的物质发展不相容,于是伯恩施坦就放弃唯物主义历史观。

  但是,他关于经济发展进程的观点同马克思的剩余价值规律不相容,于是伯恩施坦就放弃剩余价值规律和价值规律,从而放弃卡尔·马克思的全部经济理论。

  但是,没有确定的目的和没有现代社会中的经济基础,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不能进行,于是伯恩施坦就放弃阶级斗争,声明同资产阶级自由主义和好。

  但是,在一个阶级社会里,阶级斗争是一个完全自然的、不可避免的现象,于是伯恩施坦就在进一步的结论中甚至否认我们社会中阶级斗争的存在。在他看来,工人阶级是一群不仅在政治上和思想上,而且在经济上都是四分五裂的个人。在他看来,资产阶级也不是靠内在的经济利益结合起来的,而是靠外部的压力(来自上面或下面的)在政治上结合起来。

  但是,如果没有阶级斗争的经济基础,并且根本没有阶级,那么,不仅不可能有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未来的斗争,而且也不可能有它们到现在为止的斗争,那么,社会民主党本身及其成果就是不可理解的了。或者,如果说是可以理解的,那么这也只是来自政府方面的政治压力的结果,而不是历史发展的合乎规律的结果,而是霍享索伦方针的偶然产物,不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合法的儿子,而是反动派的私生子。这样一来,由于确定不移的逻辑,伯恩施坦就从唯物主义历史观走到了《法兰克福报》和《福斯报》的立场上去了。

  在否定了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全部社会主义批判以后,剩下的就只是寻求满足于现状了,至少在总的方面是如此。而且对于这一点伯恩施坦并不退缩;他发觉现在德国的反动派并不很强大,“西欧各国政治上的反动看到的不多”,“几乎所有的西方国家的资产阶级对待社会主义运动的态度至多是防御而不是镇压”(《前进报》,3月26日)。工人不是越来越贫穷,而是相反,他们越来越富裕了。资产阶级在政治上是进步的,甚至在道德上也是健康的,看不到反动和压迫,——在这个所有世界最好的世界中,万事都走向最好的境界。

  就这样,伯恩施坦完全合乎逻辑地从头走到尾。开始,他为了运动放弃了最终目的,但是没有社会主义最终目的的社会民主运动实际上是不会有的,那么他的结局就必然是连运动本身也一起抛弃掉。

  这样一来,伯恩施坦的全部社会主义观点都崩溃了。雄伟、对称和奇美的马克思体系建筑物,在他那里现在变成了一个大垃圾堆,一切思想体系的碎片,一切大小思想家的片断思想,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公墓地。马克思和蒲鲁东、列奥·冯·布赫和弗兰茨·奥本海默、弗里希·阿尔伯特·朗格和康德、普罗柯波维奇先生和利特尔·冯·纽包威尔博士、赫克纳和舒尔采-格弗尼茨、拉萨尔和尤利乌斯·沃尔弗——所有这些人在伯恩施坦体系中都作出了片断的贡献,伯恩施坦从他们那里都学到了一些东西。毫不奇怪!他抛弃了阶级观点,就失去了政治罗盘,他抛弃了科学社会主义,也就失去了把个别事实在一个彻底的世界中结成有机整体的精神上的结晶轴。

  这个把一切可能的思想体系的残片毫无区别地混杂在一起的理论,乍一看来似乎是毫无偏见的。伯恩施坦不愿意听到什么“党的科学”,或者正确些说,阶级的科学。也不愿意听到什么阶级的自由主义,阶级的道德。他想代表的是一般人类的、抽象的科学,抽象的自由主义,抽象的道德。但是,因为现实社会是由阶级组成的,这些阶级有截然相反的利益、意图和观点,所以在社会问题上的一般人类科学、抽象的自由主义、抽象的道德暂时是一种幻想,一种自我欺骗。伯恩施坦所谓的一般人类的科学、民主和道德,只不过是统治者的东西,也就是说,是资产阶级科学,资产阶级民主和资产阶级道德。

  的确是这样!当他拒绝了马克思的经济学说体系,效忠于布伦坦诺,柏姆-杰文斯、萨伊、尤利乌斯·沃尔弗的学说的时候,他除了用资产阶级的辩护词来代替工人阶级解放的科学基础以外,还能做什么呢?当他谈论自由主义的一般人类性,把社会主义变成它的变种的时候,他除了抽去社会主义的阶级性,抽去它的历史内容,因而也就是抽去了一切内容之外,除了反过来把自由主义的历史代表即资产阶级当作全人类利益的代表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当他反对在社会民主党内“把物质因素抬高为无所不能(万能)的发展力量”,攻击“轻视理想”的时候,当他起来维护理想主义和道德但同时又竭力反对复活无产阶级精神的唯一泉源即革命的阶级斗争的时候,实质上,这除了向工人阶级宣传资产阶级道德的真髓,即宣传与现在制度妥协,把希望带到道德的理想世界的来世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最后,当他用利箭对准辩证法的时候,除了同正在兴起的有阶级觉悟的无产阶级的特殊思想方法斗争以外,还能做什么呢?他反对的是这样一把剑,这把剑曾帮助无产阶级穿破黑暗,看清自己历史的未来。他反对的是这样一个精神武器,用这个武器无产阶级虽然物质上还在羁绊之下就战胜了资产阶级,因为它向资产阶级证明,资产阶级的存在是暂时的,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不可避免的,因而在精神世界已经完成了革命!当伯恩施坦同辩证法分手使用“一方面,另一方面”“固然,但是”“虽然,不过”“或多或少”这些思想上的跷跷板的时候,他就完全合乎逻辑地陷入没落资产阶级由历史所决定的思想方法中了,这种思想方法正是资产阶级的社会存在和政治行为的一幅忠实的精神上的画像。〔卡普里维[1]、霍享洛埃[2]、伯勒普什[3]、波扎多夫基、二月法令[4]、苦役监禁法案[5]〕目前资产阶级在政治上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但是”表现得恰恰同伯恩施坦的思想方法一模一样,而伯恩施坦的思想方法是他的资产阶级世界观的最细致和最可靠的征候。

  但是,在伯恩施坦看来,连“资产阶级”一词也不是阶级表现,而是一般的社会概念。这只不过说明(这是完全合乎逻辑的,不言而喻的)他已经用资产阶级的语言代替了无产阶级的历史语言,代替了无产阶级的科学、政治、道德和思想方法。当伯恩施坦把“资产者”理解为既是资产阶级,又是无产阶级,即毫无区别地理解为一般的人的时候,他实际上是把一般的人同资产者,把人类社会同资产阶级社会等同起来了。

  〔如果说,在开始同伯恩施坦讨论的时候,有人还希望用社会民主党的科学兵器库里的论据来说服他,使他能够回到运动中来,那么,他现在就不得不完全放弃这种希望了。因为现在对双方来说,用同样的语言已经不再表示同样的概念,用同样的概念已经不再表示同样的社会事实了。同伯恩施坦的讨论已经变成两种世界观、两个阶级、两种社会形态的争论了。伯恩施坦和社会民主党现在完全站在不同的基础上。〕




[1] 列奥·卡普里维(1831-1899)——1890-1894年期间任德意志帝国首相。——编者注

[2] 克洛德维希·霍享洛埃-席林格菲尔斯公爵(1819-1901)——1894-1900年期间任德意志帝国首相 。——编者注

[3] 汉斯·海尔曼·伯勒普什——1890-1896年期间任普鲁士商业大臣。——编者注

[4] 指1890年2月4日德皇威廉二世颁布的关于劳动保护立法的两个法令。——编者注

[5] 在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于1898年9月10日行刺奥国皇后伊丽莎白之后,意大利政府邀请欧洲各国代表于1898年11月24日到罗马举行一次会议,以便制定共同防御无政府主义的细则。——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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