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谈话之后一个星期日,李慰农带我进城去会见利瓦伊汉、汪泽楷、薛世纶、张增益、汪泽巍。似乎没有看见尹宽,可是次一个星期日尹宽又是在蒙达尔,因为那天我们四个人(利瓦伊汉、尹宽、李慰农和我)一起到巴黎去。赵世炎到里昂车站接我们。我第二次看见他。我们乘地道电车到十三区意大利广场去,到广场侧面一条不很热闹的街道 Rue Godfroy(戈德弗卢瓦街)十七号一个小旅馆去。那就是赵世炎从北方县迁来巴黎后租住的旅馆。他住在底层,窗子开向一个小院子。我们当日就回蒙达尔去。谈了甚么话,我都忘记了,也忘记了有没有别的中国人同他住在这个旅馆。少年共产党成立以后我再去这个小旅馆时,几次都看到情况改变了:楼下的房间是陈延年兄弟居住,赵世炎则搬到二楼上一个房间,尚有其它五六个人也租住这个小旅馆,纷纷扰扰,热闹得很。我没有去别的房间,包含周恩来所住房间在内,因为大家都在楼下陈延年兄弟房间和二楼赵世炎房间会面。
我们三人似乎不住在一个旅馆,因为我记得十八日早晨是独自一人按约定的时间到达西北郊外布洛宜森林(Bois de Boulogne)某一进口处的。那里我看见许多中国人。一个人上前招呼我,自称任卓宣。我未曾见过,他和我并排走,指着前面一个穿黄色春大衣的人,说是周恩来。好像我已经知道周恩来是甚么人。任卓宣住在巴黎,常去赵世炎旅馆,当然见过周恩来,也许知道了周恩来是张崧年派来协助赵世炎建「党」的。我则不知道这个内幕,李慰农不会告诉我,他自己也许不知道。当时六月间,虽非盛暑,我们都不穿大衣了。我看见周恩来穿得整整齐齐,不像在工厂做工的。再走一段路,到一个转折点,任卓宣又指着站在路旁同人说话的一个人说是陈延年。我听说过有个陈延年,是陈独秀的儿子,但信仰无政府主义,反对陈独秀的。陈延年倒是同我们一样 en dimanche,即是一个工人在星期日换一套好衣服上街的。大家来到一个林中空地,各人拿起一把铁折椅,围成圆圈坐下来,赵世炎这年四月二十六日从北方县写信给无名说:「现在开会地址是很难觅。」会址问题就是这样解决了。我们上下午开会,高谈阔论,都无人过问。下午,才有一个老太婆来收椅子租钱,她说:「你们在这里开会。呶(指着任卓宣)!他是你们的主席。」
第一次是关于名称的争论。一致主张用「少年共产党」(干脆五个字,没有戴甚么「旅欧中国」的帽子,那是后来加上的);惟有周恩来提出异议,他主张用「少年共产团」,争论的是「党」字和「团」字。周恩来的理由是说:一国不能有两个共产党,中国已经有了共产党,不能再成立一个共产党;我们知道这个道理,但以为「少年」二字足够区别了。当时没有人提出「共产主义青年团」的名称。我们都知道,要建立的就是《人道报》上常说的 Jeunesse Communiste(全名是 La Ligue de Jeunesse Communiste),谁也不以为要建立第二个党。我一向认为,我们当时都不知道中国已有「青年团」的译名。但看了赵世炎给无名的信以后才知道至少赵世炎一人是知道国内已译为「青年团」的,可以断言旅欧支部都知道这个译名,为甚么大会上没有人提出「共产主义青年团」名称呢?因为张崧年不赞成这个译名,他主张用「少年共产团」的名称。周恩来是代表张崧年和旅欧支部主张用「少年共产团」名称的。赵世炎当主席不能附和周恩来说话,他也不能根据国内已经固定的译名提出「共产主义青年团」名称。张崧年如此固执用「少年共产团」名称,以致半世纪之后回忆时他也只记得「少年共产团」,而忘记了此名称已为成立大会所否决。他甚至于否定曾经用过「少年共产党」的名称,反而捏造一个甚么「共产主义少年团」的名称。
蒙达尔城里的人指挥李慰农和我在木棚活动,叫我们发起一个讨论会,他们星期日也可以来木棚参加。我们二人活动力有限,只组织了二三个人,秦治谷在内。第一次开会时城里竟来了五个人:利瓦伊汉、汪泽楷、薛世纶、尹宽、王若飞。大家提出问题来讨论。我提出一个问题,好像是说我们对待社会上的斗争应当采取什么态度。我说:我们有三种态度可供选择,一是站在进步方面反对落后方面,一是站在落后方面反对进步方面,一是超然于斗争双方之上。我原意是要先列出这三种可能的态度,然后批评第二种和第三种而归结于第一种的。可是未曾等我把话说下去,王若飞立即打断我的话,说只有二种态度,没有第三种态度,我说第三种态度是有的,例如罗曼罗兰,于是所有的人,包含秦治谷在内,都支持王若飞而攻击我,结果不欢而散。散会之后下微雨,他们要回城去,我送他们一程,他们不要我送,我送到一个桥底下避雨之处才看出他们是要交换意见如何对待我这个「错误」的。我就回木棚去了。下次开小组会,他们严厉批评我,说连群众都认为没有超然的态度,而你坚持有超然的态度。我说:那天,你们不让我说下去;我的意思是要批评超然的态度,但必须把这个态度列出来才好批评的。他们将信将疑,还是说我赞成超然的态度。尹宽当然说了反对我的话,但我忘记了什么话。这件事无疑同尹宽有关,因为他知道我以前爱读罗曼罗兰尤其欣赏他在世界大战中发表的那几篇反战的文章,总标题为 Au-dessus de Melee(《超于混战之上》),尹宽知道;他也知道我就是用此态度对待一九二一年勤工俭学生中蒙达尔派和另一派之间的斗争的。他不知道,我进了工厂之后思想已经进步了,我正要借这个机会来批评我这个旧思想。
办手续事同我们接头的,是一个红头发的犹太人,约三十多岁,能说法国话、德国话、俄国话。他同我们说话当中常常提到一个人,叫做混格混格,我不知道是谁,好久才弄清楚他说的是俄文名字 Xohe Xohe,法文则为 Hong Hong,中文则为红鸿,即张伯简。原来张伯简是通过他到莫斯科去的,后来萧子暲也是通过他到莫斯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