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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阿尔维蒂


· 诗二首(王央乐 译)
  · 一个怪影在欧洲游荡着…… · 农民 · 面包师傅胡安的诗学
· 诗六首(赵振江 译)
  · 伤员 · 黎明的呼唤 · 我多么孤独!……
  · 我想唱一支歌 · 我一定要歌唱 · 面包师胡安的歌
· 《天上的三次回忆》· 歌(陈光孚 译)
· 在英国找南方的空气(飞白译)
· 归来的爱仍旧是旧时模样(王永年译)
· 加迪斯的穷渔人之歌(柳鸣九译)

· 热爱人民的伟大歌手阿尔维蒂——《20世纪西班牙文学》
· 杰出的诗人 勇敢的战士——“塞万提斯文学奖”获得者阿尔维蒂(1983)


  拉法埃尔·阿尔维蒂(1902— ),西班牙诗人,生于加的斯。在马德里学过绘画,是立体派画家。1921年转向文学创作。是二七年一代的重要作家,国际革命作家联盟成员。早期诗歌受现代派影响,倾向超现实主义,30年代后转向现实主义。内战期间为马德里知识分子反法西斯联盟秘书长,创办《十月》和《蓝色工人服》杂志。后流亡法国和阿根廷,仍积极从事国际文化活动,坚持诗歌创作。1963年后移居意大利。1977年回国。
  第一部诗集《陆地上的海员》(1924)表达对故乡的思恋,获国家文学奖。此后的诗集《情人》(1926)、《紫罗兰的黎明》(1927)、《坚石与歌》(1929)和《关于天使》(1929),带有超现实主义倾向。30年代受马雅可夫斯基影响,转向现实主义,著有诗集《埃斯特雷马杜拉的农民》(1933),反映农民的悲惨生活。内战期间著有诗集《街头诗人》(1938)和《随时随刻》(1938)。其他诗集有《在转折点》(1937)、《在石竹花与剑之间》(1941)、《潮汐》(1944)、《献给画》(1946)、《巴拉那民谣民歌》(1954)、《中国在微笑》(1957)、《爱情诗篇》(1967)、《毕加索的八个名字》(1970)等。作品深受西班牙古典诗歌和传统民谣的影响。此外还有剧本《费尔明·伽朗》(1931)和回忆录《孤零零的密林》(1959)。1964年获列宁和平奖,1983年获塞万提斯文学奖。



 一个怪影在欧洲游荡着……



……于是古老的世家关上了窗户,
闭紧了大门,
做父亲的连夜往银行里跑,
在交易所里,他脉博跳得快要停下来,
他夜里做梦,看见遍地烽火,
牛羊被烧着了,
小麦没有了,只是熊熊的火焰,
庄稼没有了,只是啪啪的火花,
保险箱,
铁制的保险箱里面只剩了灰烬。
你在哪里呀,
你在哪里呀?
他们在开枪追赶我们。
唉哟!
农民们在践踏我们的血。
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封锁起来,
咱们赶快把边疆封锁起来。
看呀,他乘着东风飞快地前进,
这阵风来自红色的饥饿草原。
别让工人们听到他的声音,
别让他的口哨声吹进工厂里去,
别让种田的人看到他高高举起的镰刀。
拦住他!
因为他飞越汪洋大海,
走遍天下各地,
因为他躲在轮船的船舱里,
向伙夫们说话,
把他们这批煤黑子带到甲板上来,
弄得仇恨和贫穷一起发作,
弄得船员们起来造反.
关起来!
把监狱关起来!
让他的声音在墙上碰得粉碎.
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但是我们跟随着他,
我们让他从他乘着的东风上降下来,
我们向他打听和平与凯旋的红色草原的情形,
我们请他坐在贫农的餐桌前面,
把他介绍给工厂老板认识认识,
让他主持罢工和示威,
向士兵和水手演说.
到办公室去访问那些小职员,
并且在黄金和鲜血的议会里握拳高呼.

一个怪影在欧洲游荡着,
在世界上游荡着,
我们称他为同志.


(拓生、肖月 译)


 农民



他们顽强地走着,树皮的脸色,
挡得住斧子的砍击,毫不动容。
阴沉的脑袋,仿佛坚硬的燧石,
但是在果子硬壳的梦中,却烈火熊熊。

大氅外散发出潮湿羊羔的气息,
里面包容着袋袋土豆的寡淡滋味;
比蹄子还硬的磨旧的靴子,
沾满了粪肥和沉重的泥泞。

固执的骡群在黑暗里发出响声,
经过街巷妨碍了人行的便道:
田野里的人们走着,犹如无数种子
去播撒进战壕里的深深犁沟。

许多人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他们确信
是跑步去夺取一颗显现的星星,
在新的习惯里日日夜夜劳作,
杀死死亡,为了获得自己的生存。


 面包师傅胡安的诗学



  一

我对马伊雷纳①的胡安说:
“我喜欢贫乏的诗句”,
几乎声响都不大的那种。

  二

在我要唱的诗歌里,
有时候十句话
剩得下一半还要多。

  三

我总该精打细算。
但是我很少的几句诗,
尽管是大家的,却属于我。

  四

然而因为我是面包师傅,
我说话不像那些傻瓜:
“对人民必需得说傻话”。

  五

我想要歌唱的时候,
我就真诚坦率地唱:
我想要哭,当然也不难。

  六

我的歌,只要它有意
可以用明净的水,
造成一片错综复杂的海。

  七

我就像一支飞矢,
在让它想一想之前,
就已经钉上了靶子。

  八

清早的射手,空气的儿子,
总是在晨号声中
弯弓拈箭而发射。

  九

如果没有这么多坏事,
我就会把我的诗句
造成孔雀的高塔。

  十

但是有着这一个被杀害的,
有着那一个被消灭的,
还有被埋葬的另一个。

  十一

今天我的诗就是为了这个,
我歌唱很少的几句……
有一些就是多余。


① 马伊雷纳,西班牙地名。

(以上王央乐译)




阿尔维蒂诗六首

(译者:赵振江)


  西班牙当代著名诗人拉法埃尔·阿尔维蒂(Rafael Alberti)于1902年出生在安达卢西亚的圣马丽亚港。最初曾从事绘画。十八岁那年,父亲去世使他陷入哀思,便开始写诗。三年后因患肺病去瓜达腊马山区休养。对大海的怀念使他心潮澎湃,浮想联翩,感到诗歌比绘画更能表达他的激情,从此便舍弃绘画,和写作结下了不解之缘。1924年他第一部诗集《陆地上的海员》刚一问世,就引起文学界的重视并获得西班牙国家文学奖。由著名诗人和作家组成的评委会竟然把头等奖授予一个二十二岁的“无名小卒”,这在当时的评论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种种非议无非是说作者“名不见经传”。的确,阿尔维蒂没有受过正规的高等教育,连中学也没有毕业。他走的是自学之路。他的诗歌朴实无华、感情真挚、语言流畅、格调清新,富有民歌的韵味和风格。有时短短的几句对话就能把某种特定环境中的感情抒发得深切动人。
  阿尔维蒂的艺术道路是曲折复杂的。二十年代,他接连发表了几部诗集。但这些作品大都打上了当时风靡西方文坛的超现实主义的烙印。1980年以后,随着法西斯势力的抬头,国际形势日益紧张,严酷的现实使得超现实主义作家之间出现了激烈的分化,阿尔维蒂的生活和创作道路也产生了根本的转折,开始信仰马克思主义。诗人受到革命洪流的推动,他的诗歌从内容到形式都有大的突破。
  1931年他加入了西班牙共产党。1931至1932年间,他游历欧洲各国并首次赴苏联访问,结识了许多著名作家和诗人。希特勒上台后,他积极投人了反法西斯斗争,经常走上街头,即兴赋诗,《号令》就是这些革命诗篇的汇编。他的诗歌通俗、流畅,迅速向现实主义转化。1934年他参加了国际革命作家联盟,和他的夫人马丽亚·黛莱萨共同创办了《十月》杂志,并再次访问莫斯科,应邀出席了苏联第一次作家代表大会。1935年他出访纽约、哈瓦那和墨西哥,写下了诗集《十三条和四十八颗星》,以深刻的笔触,揭示了美国国内的阶级矛盾和种族矛盾,描绘了拉美人民的悲修生活,并对他们寄予深切的局情。
  在西班牙内战期间,他积极站在人民阵线一边,曾任马德里知识分子反法西斯联盟书记,领导刊物、戏剧和出版工作,参与创办《蓝色工人服》杂志,积极筹备在马德里举行的国际作家第二次代表大会。在那充满“ 热情、欢乐、英雄主义的日子”里,在那“刀光剑影下的天堂”中,他写下了大量的战斗诗篇,后来收在题为《光荣的首都》的诗集里。
  内战结束后,他长期流亡在法国和阿根廷,坚持不懈地进行诗歌创作并积极参加国际文化活动,出版了《在石竹花与剑之间》(1941)、《潮汐》(1944)、《献给绘画,(1948)、《面包师胡安的歌,(1949)、《遥远记忆的回顾》(1948—1956)、《帕拉纳的歌谣》(1953—1954)等大量诗集。
  1967年阿尔维蒂曾来华访问,称这次访问为“美好的旅行”。第二年与他的夫人合作,出版了诗集《中国在微笑》,表达了诗人夫妇对我国人民的友好感情。
  阿尔维蒂也创作剧本,重要的剧作有《费尔明·伽朗》(1931)、《开花的三叶草》(1941)等。
  阿尔维蒂获得了1983年的西班牙塞万提斯奖。


 伤员



“妹妹,把头巾给我,
因为我的伤势严重。”
“告诉我,你要什么颜色,
橄榄绿,还是玫瑰红?”
“我要那块绣花的头巾,
在它的四个角上
绣着你的心。”


(选自《陆地上的海员》)


 黎明的呼唤



起来,劳动者,
勤劳的人们!
从棕色的骡背上
劳动者用欢声笑语
将曙光
卸至广场!

猎手们将牛角号吹响,
樵夫们将斧头砍进树桩,
放牧人将畜群
赶上松岗!


作于王子堂(选自《旅程》)


 我多么孤独!……



有时候,我多么孤独啊,多么孤独!
多么贫穷,多么悲伤,又怎样地被人遗忘!
我情愿去乞讨
在我出生的海滩和我的家乡。
为了爱情!请给归来的游子
一块晴朗的天空,一束和煦的阳光。
为了仁慈!虽然你们认不出我的模样……
我的要求不多……请满足我一点希望。


(选自《埃斯特角的诗篇》)


 我想唱一支歌



我想唱一支歌:
要做人民的花朵。

我愿生长在收场上,
作人民的奶牛的饲料。

我愿人民的庄稼汉
将我戴在耳边。

我愿人民的月亮
倾听我的歌唱。

我愿人民的大海江河
一齐浇灌我。

我愿人民的小姑娘
将我采摘。

我愿人民的心田
将我掩埋。

因为你看见了,没有人民
我举目无亲。
(尽管我与人民并没有分开。)


(选自《歌集》》


 我一定要歌唱



我知道饥饿会使人失去梦想,
但是我一定要继续歌唱。

我知道牢房使梦想变得渺茫,
但是我一定要继续歌唱。

我知道死神会使梦想灭亡,
但是我一定,
一定要继续歌唱。


(选自《歌集》)


 面包师胡安的歌



我那吉他琴的共鸣箱
是使西班牙
受苦受难的牢房。
牢房的四壁是木板,
谁也逃不出它的魔掌。
琴弦是粗大的木棒,
还有那小小的铁窗,
我的歌声从那里向四处飞扬。
那一根根弦轴
不是调紧琴弦的钥匙
而是我心中的曙光。

现在我要唱一首
鲜血谱成的歌,
歌中的血滴
比大海中的泥沙还要多……
我现在将倒下去的先烈赞颂,
他们已长眠在地下,
在麦苗中复生。
最好的悼念
就是扛起枪杆
上山去参加斗争。
无论什么情况也不能使我低头,
因为游击战士
是暴风雨中的雄牛。
敌人伤害我,拷打我,
甚至夺去我的生命
但休想使我屈服。

现在我要高呼先烈的名字,
然而用不着提我自己,
因为我的名字与他们溶在一起。
戈马斯·卡尤索的鲜血,
纯洁的血,勇放的血,
安东尼奥·苏亚雷斯的血,
迪耶盖斯的血,拉腊尼亚卡的血,
罗萨·克里斯蒂和维亚的血,
血的谷地,血的山冈,
阿古斯丁·索罗阿的血,
鲜血流淌的海洋,
马努埃拉·桑切斯的血,
西班牙宝贵的血……
我不想再提烈士的鲜血,
因为我的吉他琴也浸透了血浆。
尽管它的声音已经死亡,
却仍要将游击队员的西班牙歌唱。
它要永远高歌和怒斥,
直到报晓的雄鸡宣告天亮。


(选自《面包师胡安的歌》)





阿尔维蒂诗选:天上的三次回忆·歌

(译者:陈光孚)



 天上的三次回忆


    献给古斯塔沃·阿道弗·贝克尔①


  序 曲


没有年岁,没有玫瑰,没有大天使。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号叫和哭泣之前。
那时候,光明还不知道
大海诞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那时候,风梦想着它梳理的长发,
石竹梦想着燃红它的火和脸颊,
水梦想着在那里饮它而留连的嘴唇。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身体、名字和时间之前。

于是我回忆起,有一次,在天上……


  第一次回忆


    ……一支折断的白荷……
          ——贝克尔


她在漫步,带着沉思的白荷的余香,
几乎像一只知道自己不得不诞生的鸟儿。
她瞧着,却看不见在梦中成了镜子的月亮,
看不见让她抬起脚的雪白沉寂。
一种自己显现的沉寂。
那是在竖琴、细雨和言语之前。
姚不知道。
空气的洁白的学生,
跟星星,跟花朵、跟材木,一起战栗。
她的嫩芽,她的青绿的体态。
跟我的一无所知的
星星一起。
为了在她的双眼挖出两个湖
却被两片海所淹没。

我回忆起……

没有别的:她死了,远远离去。


  第二次回忆

    ……接吻的轻声和翅界的拍动……
              ——贝克尔


也是在以前,
在阴影的反叛很久以前,
燃烧的羽毛落向世界
一只鸟为了一朵百合可以去死的时候。
以前,以前,你问过我
我的身体的号码和地址。
在身体的很久以前。
在灵魂的时代。

那时候,你在天上敞开没有花冠的额头,
梦的第一个朝代。
那时候,你在虚无中看见我,
发明了第一句言语。
于是,我们相逢。


  第三次回忆

    ……在饰金的羽毛扇子后面……
             ——贝克尔


虽然天上的华尔兹没有跟素馨和白雪结婚,
空气也没有想到你的美发可能发出的音乐,
王上也没有下命令把紫罗兰埋进一本书。
没有。
那个年代燕子出发旅行,
嘴壳上没有我们的名字。
牵牛和藤萝
没有阳台和星星可以攀缘而死去。
那个年代,
一只鸟的肩头没有花朵可以支撑住脑袋。

于是,在你的扇子后面,有了我们的第一个明月。


① 贝克尔(1836—1870),西班牙诗人。


 歌



今天,云朵把我带着
飞啊,飞上西班牙的地图。
我投下的影子
多么渺小,在河上;
多么庞大,在牧场!

我投下的影子
里面满是马匹。

我在马上,到影子里
寻找我的家,我的村庄。

我进入院子,有一天
它曾经是流水的泉源。
虽然不再是泉源,
它永远在铮琮地响。
不再流的水,也要重新
流出来,把水给我。


——《巴拉那河的民谣和歌》(1954)

(以上 陈光孚 译)



 在英国找南方的空气



如果空气有一天这样对自己说:
我疲倦了,我的名字累垮了我……
我再不想用我的名字来签署
那香石竹和玫瑰的鬈发,
这小溪泛起的精细的涟波,
那大海飞扬的优雅的浪花
和笑在白帆颊上的酒窝……

我迷失了方向,从软绵绵的
睡垫上升起来,
离开我的卧室。
我从静止的葡萄藤间流去,
刺穿塔楼上紧闭的圆顶窗;

全然消瘦的我又转入街巷,
我拐弯抹角,无孔不入,
被门角擦伤被窗轴刮破,
深的门廊啊引向绿的庭院,
那儿飞升的水花令我忆起
我的心愿——又甜蜜,又绝望……

找啊找啊,我为自己找名字,
用什么方法找个什么新字儿?
难道就没有一阵风一口气
一次呼吸,能为那个字眼——
能给我命名的字眼插上双翼?

我沮丧地找啊找一个符号
找一件物找一个人来替换我,
他应当很像我,在这一切
新鲜记忆中能敏锐地感受
娇柔的摇篮温暖的私语,
能长久保持那同样的
银菜那同样的呼吸——
就像我诞生的第一个早晨
第一次呼吸,当我听见光说:
“飞吧!你是空气。”
如果空气有一天这样对自己说……


(飞白 译)



 归来的爱仍旧是旧时模样



你那时硕大、金黄,
坚实、炽烈、汹涌的浪沫。
你像是从太阳中心
迸发出的物体,
被一个巨浪抛上沙滩地。

那时你通体是火
海滩在你周围燃烧。
浪潮向你推来
海藻、软体动物和石块,
都化为闪闪发亮的玻璃。
你通体是火、电光、搏动的热浪。
如果是手,那只手毫无顾忌。
如果是嘴唇,嘴唇像是盲目的火炭,
呼啸着在空中迸溅。
炽热的时间,燃尽的梦幻。

那时我投身于你的浪沫。


(王永年 译)



加迪斯的穷渔人之歌


  大部分人生活在海上。他们很少人能居住在房屋里。
          ——斯特累波①:《地理学》

  我在那里考察到,除了私费武装的船主租用大船外,
这些加迪斯人都使用较小的、适合穷人用的船,由于船头
形状特殊,人们把这些船叫做“马”。
          ——斯特累波:《地理学》


我们是加迪斯海的儿子,
波涛就是我们的住处。
我们是海上的穷人,
不论现在还是过去。

我们相信鱼身的美人,
她们在波涛中歌咏。
歌声从未给过我们什么
不论现在还是过去。

我们祈祈求过克洛菊大神,
他在波涛中叱咤风云。
我们的小船由他主宰,
不论过去还是如今。

大条大条的海鲣鱼,
在银色的水波中游戏。
但这些栅网为谁占有?
不论现在还是过去。

加梅尔的圣女,
我们把她安置在水波上。
我们的小船由她主宰,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

大条大条的海鲣鱼
在银色的水波中游戏。
但这些栅网为谁占有?
不论现在还是过去。

我们都还是老样子,因为海风
把我们抛向同样的波浪,
我们都是大海的赤贫之子,
不论现在还是以往。

自从它矗立在水波上面,
加迪斯就看见过你们,
贫困地外出,贫困地归来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

有一天加迪斯终会看见
你们在波浪上成为海的主人。
加迪斯却仍然是加迪斯
一如现在和过去。


(柳鸣九 译)
(根据法国《欧罗巴》杂志1958年1、2月号合刊转译)


《世界文学》1959年第11期 总第77期

热爱人民的伟大歌手阿尔维蒂

——《20世纪西班牙文学》



  1993年的某期《改革16》杂志上刊登了一幅9 旬老人伏案作画的照片。他就是著名诗人拉法埃尔·阿尔维蒂。他青少年时酷爱绘画,并为之付出了很多的心血,直至积劳成疾病倒在床上。以后,他选择了创作诗歌,用语言代替绘画描写大自然的景色,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6O多年来他与诗歌结下了不解之缘。
  加的斯的圣塔·马丽亚港是阿尔维蒂的出生地。这“开门见海”的地理环境为他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创作灵感,尽管后来远离海港随同家庭移居到了马德里。正如诗人自己所说的那样:

  我出生在大海边。即便有那么一天不能想它,我也永远是大海的诗人。从我的第一首诗到现在的这首,哪一首不是取材于大海?不是在歌唱它的外貌或笑容?不是在歌唱它的喜乐、节奏和舞蹈?在我15岁那年,大人们让我离开海洋,于是从那时候起我便成了陆地上的水手。远离著名的瓜达莱特河,远离我的加的斯海湾,在那里我曾看到日出。现在我们生活在卡斯蒂利亚内陆,被辽阔的平原和带松树林的大山所隔开。对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汹涌澎湃大海的思念慢慢地变成为它而唱的歌。有节奏地相互冲击的海浪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带着安达卢西亚的民间风情交织在我的诗篇里。

  的确,“对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汹涌澎湃的大海的思念慢慢地变成为它而唱的歌。”对故乡的回忆使阿尔维蒂浮想联翩,诗兴大发,他欣然命笔,接二连三地写出了许多诗篇。这些诗作后来汇编成一个集子,取名《陆地上的水手》。这是他的处女作,也是他的成名之作。发表于1924年,翌年荣获“国家诗歌奖”。
  《陆地上的水手》的成功发表,标志着阿尔维蒂开始把抒情民歌的朴实无华和语言优美流畅的风格运用到西班牙传统的典雅诗歌的创作中来。对此,诗人曾引以为自豪。他直截了当地写道:

  此外,西班牙籍葡萄牙人希尔·维森特是一位优秀的诗人,他用简朴而又铿锵的诗歌把我带到我国15、16 世纪的纯厚而富有音乐性的诗歌中去。在其中发现与我们传统的优秀诗歌相通的新途径(加西亚·洛尔卡则从另一方面),一种没有受到文艺复兴时期音韵格式影响的诗歌。由于我愈发喜爱加尔西拉索,我便开始卷了进去。我的这本离今甚远的《陆地上的水手》就是这种和其他一些深层思想的产物。

  下面几句诗摘自《陆地上的水手》,读者可以从中品味出这种“纯朴而富有音韵”的诗味。从中可见阿尔维蒂是多么喜爱16 世纪的诗人加尔西拉索!

    如果加尔西拉索还能回生,
    我一定当他的侍从近身;
    他是一位多好的骑士。
    
    面对他铮铮发亮的佩剑
    我的水手服饰
    会是战袍一件;
    他是一位多好的骑士。
    
    勇士,在您的马蹬旁
    聆听尊言定是件幸运事!
    我脱帽致敬,
    您是一位多好的骑士。

  他的《恋人》和《紫罗兰的破晓》等几部诗集属于第一阶段的创作。书中收集的一些短诗是阿尔维蒂朴实无华风格的典型体现。这些诗作使人想起西班牙传统的优雅诗歌。
  嗣后,《坚石与歌》(1929)问世。此书是在1 926—1927年间写成。此时正是阿尔维蒂创作风格的转变时期。《坚石与歌》反映出了作者受到的双重创作风格的影响。其一是贡戈拉的形响。我们已在前面说过,“27年一代”诗人推崇并仿效这位“黄金时代”的大诗人。其次是,当时欧洲盛行的“先锋运动”也深深地影响了拉法埃尔·阿尔维蒂。因此,这一集子里的作品是属于大量使用古典和神话中的比喻、典故和隐晦难懂词汇的夸饰主义风格的作品。至于作品中的“先锋派”成分,自然也是俯拾即是的。作者用它来讽刺现代社会中存在某些不良现象。例如《致埋葬在西风中的X小姐》:

    酒吧男招待,啊,多么愁眉苦脸!
    (啤酒。
    柠檬水。
    威士忌。
    杜松子的鸡尾酒。)
    她把瓶子和旗子都涂黑了,
    酒吧的欢乐,
    黑色的欢乐,悬挂着半旗。
    天空中没有你的无线电报!
    
    30条船,
    4O架水上飞机,
    还有一条满载桔子的帆船,
    喧闹声传遍海洋,响彻云霄。
              什么都没有。
    [……]

  从这首用“先锋派”手法创作的诗中,人们可以察觉到诗人的柔情和抒情。这两种情调在这个时期的阿尔维蒂的诗作里是屡见不鲜的。
  大约在25岁前后,阿尔维蒂生了一场大病,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挫折。在以后的诗歌创作上,他开始创作以病魔、宇宙、死亡、腐朽和瓦解为主题的超现实主义的作品。诗歌《关于夭使》(1929)是这时期的代表作。下面是其中的一小段:

      学校的天使
    
    我们谁都不明白黑板的夜间秘密,也不知道
    当我们看浑天仪时,为什么它独自如此兴奋。
    过去我们只知道圆周可以不是圆的,
    还知道月蚀能把花弄乱,
    并且使鸟鸣钟走得快。
    我们什么都不懂,
    更不知道我们的手指曾是中国的墨,
    黄昏把圆规收起以便让黎明把书打开。
    过去我们只知道,如果随意的话,一张药方
    可能是曲线的,或是弯弯曲曲的,
    只知道行星是不懂算术的孩子。

  1924—1930年期间拉法挨尔·阿尔维蒂的创作生涯可谓是锋芒初露,显示出后生可畏。特别是《陆地上的水手》的获奖,在当时的评论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拉法埃尔·阿尔维蒂却成了一鸣惊人的人物。从此,他的诗作也连连获得成功,成为闻名于诗坛的佳作。
  1931年拉法埃尔·阿尔维蒂去巴黎,并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因为他得到了“扩大研究委员会”的奖学金,在法国首都研究欧洲戏剧运动。随后,周游了西欧,并第一次访问了苏联。作为这次旅行的收获之一,他结识了许多诗人、作家和艺术家。1931年他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观点,加人了西班牙共产党。
  国际形势日趋恶化,法西斯势力日益嚣张。阿尔维蒂对当时所发生的重大政治事件都没有置之度外。他不仅对政治和社会斗争感兴趣,而且还把这些题材作为自己的创作源泉。他已成为一名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的诗人,人称“政治鼓动诗人”。在这方面,他效仿了爱德华多·阿拉贡和安东尼奥·马查多。此时,阿尔维蒂的生活和创作开始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与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成了挚友,这种友谊对他的诗歌产生了影响。1934年,阿尔维蒂与其夫人马丽亚·特雷莎·(莱昂作家,他们在1930年结婚)创办了革命杂志《十月》,并在聂鲁达创办的《诗歌的绿色坐骑》诗刊撰稿。同年,拉法埃尔·阿尔维蒂应邀第二次访问莫斯科,参加苏联作家第一次代表大会。1935年赴纽约和哈瓦那讲学。从美洲讲学归来,他以锋利的笔触写了诗集《13条和48颗星,加勒比海长诗》(1936),诗作深刻地揭示了美国国内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并以极大的同情反映了拉美人民的贫困生活。同年,他抱着火一样的热情参与人民阵线活动。内战期间,阿尔维蒂是“知识分子反法西斯联盟”的秘书,并在一些杂志和剧团担任领导工作。他利用这些宣传阵地大声疾呼,号召人民投入反法西斯的斗争,为保卫共和国捐躯献身。此时他写了许多慷概激昂的诗篇,并为前线战士写了很多歌谣,有时还亲临前线为战壕里的士兵朗诵他的即兴诗作,以鼓舞他们的斗志。

    明天,就要离开家,
    告别我的牛,告别我的故乡。
    喂,上哪儿?
    ——去第五兵团。
    忍饥挨饿,长途跋涉。
    逢山开路,荒野露宿。
    胜利的呐喊,纵情的欢呼。
    ——我是第五兵团光荣的一员!

  这首诗写出了农民热爱共和国,并积极参军保卫共和国的豪情壮志。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第二共和国得到人民特别是农民的拥护。
  在共和国处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伟大的保卫马德里战斗打响了。在《保卫马德里》中阿尔维蒂是这样写的:

    马德里,西班牙的心脏,
    带着发热的脉搏急剧地跳动。
    如果说昨天是热血沸腾,
    那么今天沸腾加沸腾。
    
    它决不能沉睡,
    因为如果马德里一躺下,
    有朝一日想要醒来,
    就再也见不到黎明来临。

  《保卫马德里》是一首气壮山河的长诗。描述了保卫马德里战役的悲壮激烈的场面,闸述了战争的意义。
  此外,阿尔维蒂还发表了诗作《随时随刻》(1937)和《诗人在街头》(1935)等,并组织筹划了第二次国际作家代表大会,这个会议分别在马德里、巴伦西亚和巴塞罗那等三地召开。
  1939年年初,年青的共和国被内外法西斯势力所扼杀。阿尔维蒂不得不出走流亡。他最初来到法国,并在一家电台工作。1940年初启程前往阿根廷,并在那里定居多年。在此期间,阿尔维蒂曾去乌拉圭和智利讲学、朗诵诗作。还出版了《在石竹花与剑之间,1939—1940》(1941)和《潮汐》(1944)。1946—1949年间,他主持诗集《爱神木》的选材、出版工作。同时,重操旧业,又开始作画。从1947年起经常举办个人画展,作品大部分取材于自己的诗作。1950年,作为正式代表赴华沙参加保卫世界和平大会。1957年间,曾先后访问了中国和东欧各国。这次“美妙旅行”的结果,是他与其夫人合作发表了诗集《中国在微笑》(1958)。诗人以崇敬之情赞扬新中国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表达了对中国人民的友好情谊。1960年他又访问了拉丁美洲一些国家。1963年移居意大利,并在罗马定居。1965年荣庸列宁国际奖。
  值得指出的是,从内战之后的阿尔维蒂诗的风格中很明显地增强了人的感情色彩成分。侨居在拉美时期发表的几部诗集集中地反映了这一点。例如,为一些名画家的作品作诗注的《献给绘画的诗》(1946);回忆故乡的抒情诗篇《遥远记忆的回顾》(1946—1952)以及第一次用歌谣形式写的抒情诗歌《帕拉那的歌谣》(1954)等等。此外,尚有许多眷念祖国和歌唱祖国的抒情诗篇,表达了诗人的拳拳赤子心。

    经这里,过那里,
    去到卡斯蒂利亚那里。
    经那里,过这里,
    去到我绿色的国家里。
    我想经过这里,
    我要经过那里,
    去大海经这里,
    去家乡过那里。

  30余年以来,阿尔维蒂一直过着颇沛流离的流亡生活。他是多么怀念祖国!向往祖国!佛朗哥政权结束后,随着国内民主化运动的发展,他才得以于1977年重返祖国,回归家园。同年,由西班牙共产党推举为国会议员。尽管年事已高,但他仍努力耕耘诗坛。1980年发表了《耗尽了的光》。1983年荣获塞万提斯文学奖。近期新作有:《给牛郎星的歌》(1976)。
  阿尔维蒂还是一位剧作家,著有:《费尔明·加兰》(1931)、《随时随刻》(1942)和《1933—1939年的政治鼓动剧》(1976)等等。
  这位年逾9旬的诗翁的一生和他的作品反映了半个多世纪以来西班牙的社会、政治情况的种种变化,也体现了这个时期西班牙诗歌各个流派的变迁。阿尔维蒂用自己的诗歌和行动赢得了人民的爱戴和尊敬。他不仅是一位卓越的诗人和剧作家,而且也是为和平和正义而奋斗的战士。拉法埃尔·阿尔维蒂是一个热爱人民的伟大歌手。



杰出的诗人 勇敢的战士

——“塞万提斯文学奖”获得者阿尔维蒂



  最近,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宣布,将今年的“塞万提斯文学奖”授予著名诗人拉法埃尔·阿尔维蒂。阿尔维蒂获奖是当之无愧的。因为他不仅是一位才华横溢、成就卓著的诗人,而且是一位热爱人民的歌手,勇敢无畏的战士。

  “塞万提斯文学奖”素有“小诺贝尔奖”之称,是全世界西班牙语地区最高的文学荣誉奖,每年12月公布评选结果,次年4月塞万提斯纪念日那天举行授奖仪式。

  阿尔维蒂于1902年出生在安达卢西亚的圣马丽亚港。最初曾从事绘画。18岁那年,父亲的去世使他陷入了哀思,便开始写诗。三年后因患肺病去瓜达腊马山区休养。对大海的怀念使他心潮澎湃、浮想联翩,感到诗歌比绘画更能表达他的激情,从此便和写作结下了不解之缘。1924年他创作了第一部诗集《陆地上的海员》,刚一问世,就引起文学界的重视并获得西班牙国家文学奖。由著名诗人和作家组成的评委会竟然把头等奖授予一个22岁的“无名小卒”,这在当时的评论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种种非议无非是说作者“名不见经传”。的确,阿尔维蒂没有受过正规的高等教育,连中学也没有毕业。他走的是自学之路。他的诗歌朴实无华、感情真挚、语言流畅、格调清新,富有民歌的韵味和风格。有时短短的几句对话就能把某种特定环境中的感情抒发得深切动人。

  阿尔维蒂的艺术道路是曲折复杂的。二十年代,他接连发表了几部诗集。但这些作品大都打上了当时风靡西方文坛的超现实主义的烙印。1930年以后,随着法西斯势力的抬头,国际形势日益紧张。严酷的现实使得超现实主义作家之间出现了激烈的分化,阿尔维蒂的生活和创作道路也产生了根本的转折。诗人受到革命洪流的推动,他的诗歌从内容到形式都有大的突破。在1931—1932年间,他游历了欧洲各国并首次去苏联访问。希特勒上台后,他积极投入反法西斯斗争。诗人走上街头,大声疾呼,即兴赋诗,《号令集》就是这个时期的作品。从此,他的诗歌迅速地转向了现实主义。描写农民悲惨境遇的诗集《埃斯特雷马杜拉的农民》是这种变化的明显表现。在此期间,他参加了革命作家联盟,并和他的夫人马丽亚·黛莱萨共同创办了《十月》杂志。1935年,他出访纽约、哈瓦那和墨西哥,写下诗集《十三条和四十八颗星》,以深刻的笔触揭示了美国国内的阶级矛盾与种族矛盾,描绘了拉美人民的悲惨生活,并对他们寄予深切的同情。

  在西班牙内战期间,阿尔维蒂站在人民阵线一边,以火一样的革命激情,投身到人民斗争的行列之中,创作了大量激昂慷慨、气壮山河的诗篇,被前线士兵争相传诵。有时,他还亲临火线为士兵们朗诵。在《面包师胡安的歌》一诗中,诗人唱出了当年的心情和意志:

  我要将倒下去的先烈歌唱,
  他们已在地下长眠,
  又随着麦苗生长。

  我最好的悼念
  就是扛起步枪,
  上山去,干一场!

  任何艰险也不能使我沮丧。
  游击战士象雄牛一样
  何惧雨骤风狂。

  伤害、拷打
  直至夺去我的生命
  但我绝不屈膝投降。
  ……

  内战结束后,人民阵线的失败迫使他又一次离开祖国,过着流亡生活。他首先到了法国,后来长期侨居在阿根廷,仍坚持不懈地进行诗歌创作并积极参加国际文化活动,出版了《在石竹花与剑之间》、《潮汐》、《献给绘画的诗》、《遥远记忆的回顾》、《帕拉那的歌谣》等诗集。1945年以后,他创作了许多怀念祖国和歌唱祖国的诗篇,以寄托自己的赤子之心,后来汇集成册,取名《今天的标记》。诗人长期过着流亡生活,直到佛朗哥统治结束以后,随着国内民主运动的进展,他才回到了自己的祖国。

  值得一提的是,阿尔维蒂还是中国人民的朋友。1957年,他曾来我国访问。在他自己称之为“美妙的旅行”的旅途中,写了许多赞美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诗篇。第二年与他的夫人合作,出版了诗集《中国在微笑》,字里行间,洋溢着对中国人民的友好感情。


来源:人民日报 1983-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