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勃鲁埃 -> 1917—1923年德国革命

第四十章 莫斯科对德国革命的看法


· 德国革命的特点
· 同纳粹勾结的传闻
· 工人阶级、共产党与社会民主党
· 工会、工厂代表会与苏维埃
· 内部的各种困难
· 外部的各种困难


  一九二三年十月十二日,季诺维也夫在《真理报》上发表了《德国革命问题》系列的第一篇文章。在下令撤退前,这个系列发表了六篇文章。这些文章被翻译成德语,由德共传达下发,然后又被迅速撤回;它们提供了宝贵的证据,可以让人们看到,俄国共产党与共产国际的领袖对德国的十月持有怎样的展望。

德国革命的特点


  从一九一七年起,布尔什维克党就在等待德国革命。他们认为自己不用等上太久时间,季诺维也夫认为胜利多少是有保证的:

  德国的事态,正在按照无情的命运发展着。俄国革命花了十二年时间——从一九〇六年到一九一七年——所走过的路,德国革命将只用五年——从一九一八年到一九二三年——就能走完。在最近几天中事态发展得甚至更加迅速。首先,是‘联合政府’,然后是“大联合政府”,接着是科尔尼洛夫事件(巴伐利亚的事件!),专家名人的内阁,而现在又是某种类似‘大联合政府’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政府像走马灯似地上台又下台,换来换去换个没完。这就是“上面”所发生的事情,而在“下面”呢,群众正兴奋地沸腾着、骚动着,不久,一场战斗,一场即将决定德国未来的战斗,就要开始了。无产阶级革命正在敲着德国的大门;只有瞎子才会对此视而不见。
  即将发生的事件,将具有世界性的和历史性的意义。要不了多久,每个人都将看见,一九二三年秋天将成为一个转折点,它不但将是德国历史的转折点,也将是整个世界历史的转折点。无产阶级正颤抖着手,翻过全世界无产阶级斗争的关键一页。无产阶级世界革命的历史,就要写下新的篇章了[1]

  即将来临的革命,它的社会内涵是毋庸置疑的。统计数据表明,德国工人的人数是其他社会阶级的总人数的两倍。虽然到目前为止,大多数工人仍在或多或少地追随着反革命的社会民主党,但他们正在脱离社民党:

  即将到来的德国革命将会是无产阶级的革命;二千二百万工人群众——国际工人阶级的核心与世界革命的启动资本。一九一七年的俄国总人口为一亿六千万,其中工人最多只有八百万到一千万人。德国总人口六千万,其中两千多万是工人。在我们这里,工人阶级仅是极少数。在德国正好相反,工人阶级构成了基本要素,在人口中占大多数。德国工人几乎都是有文化的。他们接受过极好的组织学校的教育。他们有文化。在帝国主义大战期间,他们有很大一部分在军中服役:在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一八年,工人在德国军队中占很大的比例。所以他们会成为革命最优秀的战士。对他们来说,社会民主党是一所困难的学校,但他们也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2]

  德国革命将在一个高度工业化、拥有极高的科技水平、无产阶级得到了高度训练的国家爆发。因此,从历史角度来说,夺取政权对德国无产阶级而言并不会为时过早,因为革命的客观条件早就已经成熟了。可是,不能就此认为,无产阶级将在舞台上唱独角戏。小资产阶级也要扮演一个角色。在大战期间和战后,资本主义使小资产阶级遭到了沉重打击,并陷入了广泛的贫困化。它对无产阶级的态度只会是友善的,最差也是中立的:

  德国革命将吸取俄国革命的教训,避免重蹈它的覆辙。从一开始,革命就不能忽视城乡联盟、无产阶级与小资产阶级联盟的极大的重要性。它不会对小商店和小工厂进行全面国有化……德国革命政府从成立开始,就必须尽量争取这些小人物、知识分子、工匠与贫农还有中农的同情……这正是因为德国的无产阶级革命拥有坚实的基础,因为德国无产阶级将全面掌控一切事物,所以它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慷慨之举,避免任何会招致小资产阶级敌视的行为[3]

  在其他问题方面,革命将会一如既往地释放出毋庸置疑的力量:“二千万有文化、有组织且久经考验的德国无产者,在争取建立社会主义的最后斗争中,能释放出何等巨大的能量,我们对此还完全没有半点头绪[4]。”

同纳粹勾结的传闻


  季诺维也夫揭露了全世界的社民党报刊是如何竭力欺骗工人,造谣说德国共产党人同民族主义派相互勾结,甚至是结盟的。其原因非常简单:法帝国主义正在考虑对德国革命进行武装干预,指责德国共产党人同民族主义派勾结,就是为了提前替武装干预辩解:

  在帝国主义大战中,“保卫民族”论在曾一九一四年起到了无耻的作用,所谓的共产主义同民族主义结盟的传闻,现在又起到了同样的作用。它的目的就是提前抹黑伟大的德国无产阶级革命。早在革命发生之前,他们就做好了诽谤、污蔑、中伤革命的准备,这六年以来,他们就一直对俄国革命干着同样的勾当[5]

  所以最重要的是要让全世界工人明白:德国是战败国,被协约国践踏在靴底下,所以民族主义宣传才能获得响应。德国法西斯分子企图利用小资产阶级的痛苦、焦虑与绝望,把他们的注意力从那些真正应该为此负责的人身上转开,利用民族主义的狂热吸引他们,把他们拉进反革命队伍里:“把所有出于对压迫他们的协约国的仇恨——合理而正当的仇恨——而追随法西斯分子的无财产的阶层,从资产阶级民族主义那边争取过来,这与其说是德国共产党人的权利,不如说是重大的义务[6]。”

  国际社会民主党对德国共产党发动的抹黑宣传,说明帝国主义正在以德国企图发动“复仇战争”为借口,对德国发动反革命战争。因此,有人正在策划比一九一四年八月更无耻的背叛。共产党人与德国无产阶级都想要和平,但外国对革命的干涉,一定会激起德国所有的有生力量团结在无产阶级身边,进行殊死的抵抗。

工人阶级、共产党与社会民主党


  季诺维也夫回顾了德国革命自一九一八年以后的历史,并试图说明,每当无产阶级可能获胜时,社会民主党最后都会成功地让资产阶级生存下来(至少是暂时的)。不过他认为,这次情况可能会不一样了,对此他给出了几个理由。

  首先,主要是从一九二一年开始,德国共产党人已经理解了这一点:他们不得不推迟起义与夺取政权的计划,他们首先必须争取到工人阶级的大多数支持,才能赢得革命的胜利。季诺维也夫相信,在一九二三年,他们已非常接近于赢得大多数工人的支持了。他们控制了二千多个地区的工厂代表会运动。他们在工会中享有强大的影响力——但在他们夺取政权之前,他们恐怕无法彻底赢得工会。在八月——这点很关键——他们在柏林和汉堡的罢工委员会中占有绝对多数:

  我们是否已经有了“巩固而持久的多数”?恐怕还不能这么说。但毫无疑问,我们正在赢得这样的多数,我们很快就会做到。群众的心理状态仍能改变;它并不稳定。千百万工人的感情不会一下子就确定下来。他们中一部分人还在犹豫不决,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共产党的阵营,另一只脚还踩在社会民主党那边。转变肯定需要一段时间。要求每个工人都宣誓效忠共产党,把这当做是成功的条件,这是荒谬的。在斗争的过程中,大多数人才会做出他们的选择,坚定地站到共产党人的背后[7]

  季诺维也夫相信,当前德国社会民主党已经失去了至少三分之二的支持者,它的党员目前大部分都是年纪较大的工人。几十万社民党工人现在在工厂代表会与无产阶级百人团中站在共产党人一边,他们突破了本党的党纪,遵从德共的口号。在革命的过程中,社民党将像一九一七年的社会革命党那样瓦解。

  从这个观点来看,社民党内出现的左翼倾向具有重大意义,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它的领袖值得信任,而是它是一个征兆,以扭曲的方式反映出了无产阶级群众的革命心理状态。大多数社民党左翼领袖都是些“老熟人”,他们都曾在过去某个时候背叛过工人。让他们扮演独立的角色会造成危险,过分依赖他们的话,就会对无产阶级革命造成致命的威胁;这些社民党左派分子,是工人阶级中相当一部分人最后的幻想的化身,只有当工人阶级治好了自己的这些幻想,革命才能胜利:“大多数工人群众今天仍对社民党左派怀有希望,不过他们很快就会让自己相信:最后的战斗,不但不能让社民党右派来领导,也不能让左派来领导,这一刻已经不远了[8]。”

  季诺维也夫从这个观点出发,提出了德共派代表参加蔡格纳的萨克森邦政府(此时已经实现了)所具有的两重目的:

  ……去帮助萨克森的革命先锋队巩固阵地、占据地盘,把萨克森变成行动基地;去给社民党左派一个机会,让他们用自己的行动暴露自己,并以此来打破他们所助长的幻想……只有在我们得到了下列充分的保证之后,共产党参加萨克森政府的做法才是正确的:萨克森邦真的准备为工人阶级服务,并开始武装几万名工人,同巴伐利亚和泛德法西斯主义战斗;它开始动真格地把行政机关中那些从威廉二世时期就一直工作到现在的资产阶级分子驱逐出去;它会立即针对资产阶级采取革命的经济措施。如果目前的萨克森政府真的能把萨克森变成红区,使它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德国的革命无产阶级力量的集结地,德国无产阶级就会知道如何助它一臂之力。如果发生了相反的情况,它没能做到这些,德国共产党就必须吸取德累斯顿的经验,再次在群众面前批判他们的领袖没有负起责任[9]

  至于整个德国的形势、共产党所肩负的基本任务及其行动的能力,他写道:

  德国共产党已经争取到,或非常接近于争取到人数众多而强大的工人阶级的大多数。这个大多数,是不能通过投票或讨论来激励或安抚自己的。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他们才会整好队伍。共产党的基本任务是:通过自己的活动,让大多数德国工人确信,共产党人已不同于一九一九年或一九二一年的时候,现在他们不是仅仅带领先头部队,而是带领整个工人阶级去投入战斗。最重要的是要让工人群众确信:让共产党来领导运动,就一定能胜利[10]

工会、工厂代表会与苏维埃


  季诺维也夫很清楚工会所发挥的有害作用。他说,工会在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一九年间是反革命的关键要素。因此,他毫不怀疑工会领袖会在关键时刻跑到街垒的另一边去,参加统治阶级的阵营。而且对于共产党而言,争得工会机关的支持,并不比夺取国家政权更容易——很可能会像俄国那样,要到革命胜利后才能做到这一点。尽管如此,德国共产党人还是坚持在工会中继续斗争,这是正确的,他们常常能在工会里赢得真正的大多数支持,甚至还能赢得部分机关的支持,比如五金工会。通过在工会中的积极活动,他们在工厂代表会中赢得了一席之地。季诺维也夫回顾道,几年前工厂代表会还不过是改良主义工会机关的附庸,而从工人群众认识到可以利用工厂代表会反对工会干部时,就有可能转变它们:

  工厂代表会开始体现出了真正的阶级斗争精神。全德国的工厂代表会都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发展。被工贼的工会所抛弃的经济斗争的职能,正在被工厂代表会一点一点地接管过来。它们接管的不仅是这些经济斗争的职能,而且还接管了与准备无产阶级革命有关的大量职能。通过这些做法,今天的德国工厂代表会已经非常接近于夺取政权时期的工人苏维埃了[11]

  全国的工厂代表会组成了密切联系的网络,领导了罢工,协助发展了监督物价与房租的委员会,并通过组织无产阶级百人团,武装了无产阶级——这是胜利的必要条件:

  我们可以说,在一九一七年二月至十月间的俄国,由工人苏维埃和工厂代表会履行的那些职能,如今在德国基本上都被工厂代表会一手操办了。它们在许多方面都成了真正的工人苏维埃,所以它们在德国才具有了真正的重要意义。它们的一般的、国际的性质就在于此,这适用于任何国家在革命刚开始时的每个工人运动。在德国存在着这么一个工厂代表会运动,是无产阶级革命获得成功的基本条件。要想胜利,光靠群众的革命热情是不够的。无产阶级要想赢得革命的胜利,并巩固胜利,必须要有一个组织框架。在最后的起义之前,必须建设好这个组织框架,它会成为地基,在它上面将建起苏维埃政府的宏伟大厦[12]

  他提醒说,德国的工厂代表会已经参加了食物供应、工资发放、分配燃料与提供武装等工作,并且是正在成熟的革命的主要推动力。虽然如此,他还是指出:德国革命中出现的无产阶级专政,不一定会采用与俄国的无产阶级专政不同的形式:

  它的形式肯定会与我们的苏维埃政府一样。它不会是“各自为政的工厂代表会”,比方说,西门子工厂、哈尔斯克(Halske)工厂,或克虏伯的工厂里,工人成立了工厂代表会,每个代表会都是彼此独立的管理层,对本厂有着最高决策权;而应该是一切权力归苏维埃,也就是说,在全国范围内,工人阶级管理一切,掌握一切权力[13]

  但他还表示,在革命的准备阶段,德国的各种事态的过程会与俄国不同,这是因为德国工人不需要创造新的组织。在德国革命的第二天,真正的苏维埃就会如雨后春笋一般,以工人代表会的形式出现。

内部的各种困难


  季诺维也夫回顾道,共产党人长时间来一直认为,夺取政权本身并不太难,夺取政权以后才难。尽管如此,夺取德国政权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法西斯资产阶级可以召集六十万武装到牙齿的士兵;他们肯定得不到人民的同情,但他们能在关键时刻和关键地点发起沉重的打击。

  在起义的第二天,德国革命就会遭遇到真正的困难。大地主和富农会囤积粮食,不给城市供粮。煤炭供应也会不足,更不用说工业生产、失业与反革命分子的煽动等各种困难了。资本主义德国留给革命政府的是经济上的烂摊子,革命政府首先必须解决严重的财政困难。

  这种前景要求实行谨慎的政策。无产阶级政府只会对大中型工业进行国有化,这样它才能有效地按照社会主义原则组织工业生产,“不要忘了俄国的新经济政策的好的一面”。它会谨慎地对待贫农和中农,与此同时,它会依靠俄国运来的谷物给城市供粮。煤炭问题更难解决;它恐怕不得不考虑同法国重工业签订协议,或是向波兰或捷克斯洛伐克大量订货。失业人数在短时间内将会不可避免地增加,但可以通过成立一支大规模的红军,来部分缓解失业问题。至于财政困难和反革命分子的煽动,德国将会基本上参照苏维埃俄国的做法,并依照实际情况做一些调整:

  在起义的次日,德国革命就会遭遇到大量的内部困难,但这些困难并非无法克服。未来属于正在起义的阶级和党,它们都必须认真考虑这些困难。不过,德国革命无产阶级的集体智慧、共产党的全部政治经验、坚定的革命意志、强大的革命能量与高昂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无产阶级先锋队的全部组织力量、今天正走在德国无产阶级革命的最前列的英雄一代的全部智力——这一切,工人阶级今天所拥有的这一切,必须被引向唯一的目标:为最后的斗争做好全面的准备[14]

外部的各种困难


  尽管德国革命会遭遇到大量的内部困难,但与外部困难相比,这些不过是小菜一碟,季诺维也夫认为,来自外部的困难才是革命盔甲上真正的弱点。

  德国革命的意义与影响绝不会亚于俄国革命,但俄国革命拥有两个有利条件:广阔的国土,帝国主义强权分裂为两个彼此交战的阵营,而德国革命并没有这些有利条件。但是,德国革命与俄国革命的不同点,就是它不会有遭到孤立的危险,因为它不是第一个胜利的无产阶级革命。他说道:“德国无产阶级必须预料到最糟糕的意外,并做好准备,以防国际帝国主义认为德国革命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插曲,而是决定整个资产阶级欧洲的命运的重大事件,并立即得出实际的结论[15]

  英国在欧洲大陆上没有陆军,所以它成不了威胁。法国正好相反,它有必要的兵员和物资,足以发动反革命战争。但要是法国向德国革命宣战的话,它就得发动全部的资源,来打垮德国无产阶级的殊死抵抗,这样一来,它就会门户大开,遭到国内的革命反攻。波兰与捷克斯洛伐克能立即组成干涉军,为帝国主义充当马前卒,但它们两国在社会和民族方面都很脆弱,因此要冒极大的风险。

  所以,德国革命要通过法国、波兰、捷克斯洛伐克等国的共产党,积极地动员各国无产阶级与德国革命团结起来,但也不能斩钉截铁地排除无产阶级德国被迫签订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和约那样的城下之盟的可能性。它可能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前景:同意履行凡尔赛和约,至少是其中的某些条款,以换取法国承诺停止进攻并撤出鲁尔。德国革命派吸取了俄国的经验教训,比一九一八年的俄国人更为成熟、经验更加丰富,最重要的是,他们完全理解革命正在遭受着国际资产阶级的威胁,所以他们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签订了这样的条约后,他们要辞职。德国的劳动人民要和平,不要战争,但要是国际资产阶级选择战争,德国无产阶级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坚持战斗,直至胜利。

  季诺维也夫的论德国革命问题的系列文章中,第七篇写于十月二十二日。就在第二天,中央局与革命委员会的领导决定取消起义。正如共产国际主席怀着对德国十月革命的期盼所写下的六篇文章的态度,它们清楚地表达了布尔什维克领袖所赋予德国事件的重大意义,以及对自己置身于德国十月革命的前夜的确信。




[1] 格·季诺维也夫,《德国革命问题》(Probleme der deutschen Revolution),汉堡,1923年,第1—2页。
  此段英译文与序言中的英译文略有出入。——中译者注

[2] 同上,第6—7页。

[3] 同上,第11页。

[4] 同上,第12页。此段英译文与序言中的英译文略有出入。——中译者注

[5] 同上,第17页。

[6] 同上,第19页。

[7] 同上,第29页。

[8] 同上,第34页。

[9] 同上。

[10] 同上,第36页。

[11] 同上,第40页。

[12] 同上,第45页。

[13] 同上,第46页。

[14] 同上,第55—56页。

[15] 同上,第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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