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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与中国革命

托洛茨基

(1930)
译者:赤军


事实与文件
一、 四个阶级的联盟
二、斯大林心目中的革命前途
三、斯大林与蒋介石
四、列宁的战略和斯大林的战略
五、蒋介石政府与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
六、上海政变是怎样发生的
七、斯大林·国民党·“新鲜血液”
八、斯大林的新试验:与汪精卫合作
九、打倒左翼反对派,国民党万岁!
十、斯大林再度解除中国工农的武装
十一、斯大林与武汉的国共联合政府
十二、领袖与群众
十三、广州暴动
十四、盲动主义时期
十五、第六次大会以后
十六、苏维埃与革命的阶级性
十七、在联共第十六次大会上的中国问题
十八、斯大林「错误」的性质



事实与文件



  一九二五——一九二七年的中国革命,是一九一七年俄国革命以后,在近代史上占最重要地位的事件。在中国革命的许多问题上,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几大流派发生了尖锐的冲突。在中国革命事变中,目前共产国际的正式领袖斯大林,把他所代表的机会主义路线,表现得淋漓尽致。由于人为的原因,中国革命最重要的文件,已经散落,消失和被遗忘了。有些则被精心地封存起来,以防止被群众看到。
  在这篇文章里,我们要藉助于斯大林及其亲密助手们的文章和讲话,藉助于他所授意的许多共产国际议决案,来重描一下中国革命中几个重要阶段。为此,我们要引用苏共党内反对派档案库中所藏的原始文件。我们特别要引用一个当权派干部其塔罗夫(注一)在苏联共产党第十五次大会上的发言。这篇发言后来也被当权派藏匿起来,以便不让党内更多的人看到。读者们会自己看到其塔罗夫的证词有如何惊人的意义,他是一个年青的职业官僚,跟着斯大林路线爬上来的投机分子。他曾是中国革命的参加者,现在已经是少年共产国际底领袖之一。
  为了使事实和引证更为明了,我们以为重温一下中国革命中几个最重要的事变经过,对读者是非常有用的。

  一九二六年主月二十日——蒋介石在广州第一次政变。
  一九二六年秋天——共产国际执委会第七次全体会议,有一个从国民党派来的蒋介石代表参加。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蒋介石在上海举行政变。
  一九二七年五月末——「左派」国民党在长沙实行反革命的政变。
  一九二七年五月末——共产国际执委会第八次全体会议宣布:留在「左派」国民党内,是中共党员的责任。
  一九二七年八月──中国共产党采取暴动路线。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广州暴动。
  一九二八年二月──共产国际执委会第九次全体会议,宣布在中国采取武装暴动与建立苏维埃的路线。
  一九二九年七月──共产国际第六次大会放弃把武装暴动当作中共现阶段的主要口号。

一、四个阶级的联盟


  斯大林对中国革命的政策,是建筑在"四个阶级联盟"这一理论之上的。下面,是在柏林出版的流亡孟什维克[1]派机关报对这种政策的赞扬:
  「四月十日(一九二七年)马丁诺夫[2]在「真理报」上,极有力地并且……十分"孟什维克"式地,论证了官方立场的正确。就是说,确认了保持四个阶级联盟的必要;确认不要急于打倒联合政府,因为在这个政府里,工人正与大资产阶级坐在一起主持工作;确认不能过早地把「实现社会主义」的任务放在联合政府的面前。」(「社会主义报道」第八号第四页,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三日。)
  与资产阶级联盟的政策,究竟像个什么东西呢?我们且摘引共产国际执委会中央机关报中的一段吧:
  「一九二七年一月五日,广州政府颁布了一个新的罢工法,在这条法律中,禁止工人示威游行时携带武器,禁止逮捕商人和企业家,禁止没收他们的商品,建立强迫的仲裁委员会,调节劳资冲突。这条法律中的许多条款是保护工人利益的……但是与这些条款并列的,还有其它的条款,比如限制罢工自由的条款。革命战争中为保卫革命的最高利益,工人阶级必需实行某些自我限制,但上述法律的某些条款就超过了自我限制的必要程度。」(「共产国际」一九二七年三月一日,第九号第四百零八页。)
  在资产阶级放在工人脖子上的绞索中,还可以找到一些有利于工人的蜘丝马迹(「条款」)。这根绞索的缺点,只是在于太紧了,竟超过了[(为防卫中国资产阶级的)利益」所必需的程度了。这就是共产国际中央机关刊物写的东西。谁写的呢?马丁诺夫。什么时候写的呢?二月二十五日,离上海大流血仅仅只有六个星期。

二、斯大林心目中的革命前途


  蒋介石在领导革命,斯大林把他当盟友;革命的前途,在斯大林看来,是怎样的呢?底下是他那众多相关讲话中之最不丢人现眼的一部分(那最可耻的部分,从未公开发表过):
  「中国的革命军(即蒋介石的军队),是中国工人和农民解放斗争中最重要的一个因素。因为广东军队的进展,意味着对帝国主义的打击,对它的中国走狗的打击,与此同时,中国一切革命分子,特别是工人,也因此会得到集会、罢工、出版与组织的自由。」(「论中国革命的前途」第四十六页)
  蒋介石的军队,据斯大林说来,就是工人和农民的军队。牠给全体人民以自由,「特别是对于工人」。
  那么,为使革命成功,需要什么呢?很少:
  「青年学生(革命的学生),青年工人,青年农民,假使能让他们都从属于国民党的意识形态和政治影响之下,那么,所有这些人就会化作一股巨大力量,推动革命飞速发展。」(同书第五十五页)
  这样说来,共产国际的任务,不是把工人和农民,从资产阶级的影响之下解放出来,相反,是怎么样更好地把他们附属于资产阶级影响之下。在斯大林这篇文章写成和发表的日子里,蒋介石正在用苏联援助的军火,率领着从属于他的工农,「飞速地」走向……上海大屠杀。

三、斯大林与蒋介石


  自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日蒋介石在广州举行政变以后(那时我们的报纸对此避而不谈),共产党就沦为国民党彻头彻尾的附庸了,当时,中共还签订了一纸誓约,保证不批评三民主义。然后,蒋介石——好一个精彩的细节!——请求共产国际接纳国民党做它的正式支部。在准备作工农刽子手的同时,蒋介石需要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给他作掩护。他得到了这种掩护。蒋介石与胡汉民领导下的国民党,终于以列席的资格被共产国际批准加入了。当蒋介石紧锣密鼓地筹划反革命政变时,他也没有忘记和斯大林称兄道弟,比如说,互赠像片,以示友谊永固。作为这种友谊的象征,苏共中央委员,当权派的布勃诺夫(注二),曾专程来中国拜望蒋介石。顺便说一下:布勃诺夫到达广州的时候,正赶上蒋介石发动的三月二十日事变。布勃诺夫有什么反应呢?他要求中国共产党服从国民党,并且保持安静。
  上海大屠杀之后,共产国际上上下下的负责干部,在斯大林的命令下,企图否认刽子手蒋介石曾是共产国际的一员。这些大人先生甚至脸红脖子粗地断言,国民党压根儿就没有加入过共产国际。他们忘记了,政治局就此事表决时,以压倒性多数(托洛次基一票反对)批准了国民党加入共产国际。他们忘记了,国民党代表邵力子「同志」参加过共产国际执委会第七次全体会议。那次会议正好谴责了左翼反对派,而在邵力子的与会发言中,却有这么几句话:
  「蒋介石同志在对国民党党员的演说中指出,假使中国革命不能正确地解决土地问题亦即农民问题,那么革命成功一定是不可想象的。国民党奋斗的目标,不是在中国国民革命后建立资产阶级统治,如同西欧当年所建立的资产阶级统治一样,或是如同现在世界各国的资产阶级统治那样(只有苏联除外)。……我们都相信,在共产国际的领导之下,国民党一定会完成牠的历史任务。」(共产国际执委会扩大会议记录(德文版),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三十日,三○三到四○四页。)
  这就是一九二六年秋天第七次全体会议的真实情况。在这以后,共产国际的一员,「蒋介石同志」,就是那个发誓要在共产国际领导下解决一切历史任务的蒋介石,真地解决了一个历史任务:血腥镇压革命的任务。一九二七年五月第八次全体会议上,关于中国问题的决议,是这样说的:
  「共产国际执委会认为:第七次全体会议对中国革命进程的预测,已经被最近的一切事变,证明是完全正确的。」
  证明了,并且是完全正确的。假使这是黑色幽默的话,发明它的人一定是个天才。不过我们决不可忘记,这种幽默浸满了上海工人的血。

四、列宁的战略和斯大林的战略


  对共产国际对在落后国家的任务,列宁是如何看待的呢?
  「在落后国家中的资产阶级民主解放运动,常常企图把共产主义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对类似的企图,我们必须进行坚决的斗争。」
  列宁去世以后,国民党用「在中国不建立资产阶级统治」的空头允诺,竟也被准许加入共产国际了。莫非这就是在执行列宁战略?
  显然,列宁也承认与资产阶级民主运动,有作暂时联盟的需要。但是同样很明显的是,他主张的联盟,不是与资产阶级政党的上层联合,藉以欺骗和出卖革命性的小资产阶级(比如农民与城巿小巿民)民主运动,而是与聚集在形形色色组织和派别里的群众进行联盟,以反抗民族资产阶级。那么,与殖民地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的联盟,照列宁看来,究竟是怎样一种方式呢?对于这个问题,他在为共产国际第二次大会所写的大纲上,做了答复:
  「共产国际应当与殖民地及落后国家的资产阶级民主运动,作暂时的联盟,但是决不能与牠混为一体。即使无产阶级运动还处于萌芽阶段,也一定要无条件地保持自身的政治独立性。」
  斯大林命令共产党与国民党合并,然后又批准国民党加入共产国际,所有这些,都是打着执行列宁主义的的旗号干的。

五、蒋介石政府与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


  苏联共产党的领袖们,在广州第一次政变(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日)一年后,对蒋介石政府是怎样占计的呢?从政治局委员们的公开言论里,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
  这是一九二七年三月加里宁在莫斯科高次纳克工厂的演说:
  「中国的各个阶级,自无产阶级到资产阶级,都深恨外国资本的走狗——军阀;对于中国的所有阶级来说,广州政府就是全中国的国民政府。」(「消息报」一九二七年三月六日。)
  几天以后,在电车工人集会上,另一个政治局委员鲁祖塔克也有个演说。「真理报」的记载是这样:
  「鲁祖塔克同志,在谈到中国形势的时侯,指出革命政府的后面,有中国所有阶级的通力支持。」(「真理报」一九二七年三月九日)
  类似的话,伏洛希洛夫也公开讲了不止一次。列宁把马克思关于国家的学说,从小资产阶级"理论"垃圾中清理出来,真是徒劳无功。不肖门徒们在很短的时期内,竟拿双倍的垃圾把牠掩盖起来了。
  迟至四月五日,斯大林在莫斯科的圆柱厅里演说,还坚持共产党应留在国民党内,而且他还否认这个同盟者有什么叛变的危险。他说:「鲍罗庭在那儿干得不错,没啥可担心的」。他演说一星期后,四一二上海政变就发生了。

六、上海政变是怎样发生的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得到一份特别有价值的证词,那就是其塔罗夫在联共第十五次大会的发言。他支持斯大林的路线,同时也是中国革命的目覩者。从中国回来时,正赶上党代会,他参加了大会并且有一个报告。报告中最重要的部分,都在公开发表时被删掉了,其塔罗夫本人也同意这么做:真实情形自然不能公开发表,因为牠证明了反对派对官方路线的一切警告是完全正确的。不管怎样,还是听听其塔罗夫的发言吧(苏联共产党第十五次大会第十六次会议,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一日):
  「中国革命的第一道大伤口,便是四月十一到十二号对上海工人的屠杀。关于这个政变,我会较详细地说一下,因为我知道,我们党内很少有人晓得牠。在上海,曾经有过二十一天的所谓人民政府的存在;在这个政府里面,共产党人占多数,所以我们可以说,上海曾有过二十一天的共产党政府。但是,这个共产党政府表现得十分消极,虽然蒋介石早已在准备政变,每天都有爆发的可能。
  首先,在很长的时间中,这个共产党政府都没有开始工作。它一会儿说,政府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不愿工作而且怠工;另一会儿又说,武汉政府并没有承认上海巿政府的成员名单。这个政府的全部活动,便是颁布了三个命令,而其中之一,就是筹备盛大仪式欢迎快到上海的蒋介石。
  这时候在上海,军队与工人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尖锐。例如,大家知道,军队(托洛次基按:也就是蒋介石的军官们)眼看着工人流血牺牲,而不肯伸出援手。军队早就逼近了上海,但在市郊停了下来,坐山观虎斗,因为他们知道工人正在与鲁军作战。他们希望工人的力量在起义中被消耗掉,所以故意延迟进城。进城以后,在这些军队当中,有一个师是同情工人的左派——那就是广东军的第一师。师长薛岳与蒋介石的关系很糟,因为蒋介石知道他同情群众运动。薛岳出身于社会下层,他最初是一个排长,后来才作师长。
  薛岳来找我们的上海同志,告诉他们,一个军事政变已经准备好了。他说,蒋介石把他召到司令部去,极冷淡地命令他带领全师离开上海,到前线去。薛岳决定不再到蒋的司令部去了,因为怕被诱杀。薛岳向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提议,希望我们配合他反抗蒋介石的命令(注三)。他已准备留在上海,并且打算与上海工人共同作战,以对付酝酿中的军事政变。对于这个提议,中国共产党的负责领袖们(陈独秀同志也在内)表示,他们已经知道在准备政变,但是他们不愿意与蒋介石作过早的冲突。这样,第一师便调出了上海,他们的防地被白崇禧的第二师占据了。两天以后,上海工人便被大屠杀。」
  为什么要把这种真实而且生动的陈述,从公开发表的记录中删去呢(三十二页)?因为刨根究底起来,该对这一后果负责的不应是中国共产党,而是苏联共产党政治局。
  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四日,斯大林在共产国际执委会全体会议上说:
  「反对派是不满意的,因为上海工人没有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主动决一死战。反对派不懂得,中国革命是不能发展得太快的。牠不懂得,我们不能在不利的条件下,盲目地投入到决定性的斗争中去。反对派不懂得在不利的条件下避免决战(当可以避免的时候),就等于是帮助革命的敌人……」
  斯大林这一段演说,题名为「反对派的错误」。在上海的悲剧里,斯大林竟也能把"错误"的大帽子扣到反对派头上来。实际上,当时反对派还不知道上海的具体形势。就是说,还不知道三月到四月初,形势仍然对工人那样有利,虽然在这之前,共产国际的领导犯了那么多的错误与罪恶。从其塔罗夫的报告中,可以看得很清楚,即使那时的形势,还是有救的。上海工人取得了政权,他们的一部分已武装起来,而且有巨大的可能,更广泛地武装他们。同时,蒋介石的军队并不可靠,有一些部队,甚至高级军官,也倾向于工人。但是一切的一切,都被上面既定的方针路线束缚住了,动弹不得。中共党人不是准备与蒋介石作殊死的斗争,而是鸣锣打鼓开欢迎大会向他庆祝胜利。斯大林从莫斯科坚决要求中共:不仅不要抵抗“盟友”蒋介石,相反的,你们要向他表示忠诚。怎样表示呢?躺下来装死。

  在共产国际执委会五月全会上,斯大林仍然为他让上海工人不战而降的政策狡辩,他说这是出于现实的战术考虑,不得已而为之。这种“投降战术”,已经让上海的无产阶级和革命运动被当头一棍砸得半死了。半年以后,在苏联共产党第十五次大会上,斯大林在上海问题上干脆一言不发。大会代表延长了其塔罗夫发言底时间,让他有机会做完对中国事件的报告,因为报告的内容引起了全体与会者的极大兴趣。不过,对付类似的小麻烦,史大林自有一定之规,就是把其塔罗夫报告中最关键的段落,从公开出版的大会记录中删去。我们在这里,第一次把这份堪称历史性的文件全文发表出来。
  关于其塔罗夫的报告,还发生了另一件有趣的事情。他在发言中,尽可能把中国事变的进程说的含糊不清;实际该对失败负责的的最高决策者们,也被他掩盖得很好。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其塔罗夫便挑出陈独秀的责任问题,大做文章。众所周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苏共中央的多数派一直在保护陈独秀,回击苏共党内反对派对陈的批评。为什么呢?因为那时陈在忠心耿耿地执行他们的指导方针。当陈独秀同志不再愿意作那缄默的替罪羊,而是渴望光明磊落地讨论中国革命失败的原因,共产国际的一切写作班子,所有的秀才们,就全都扑上来围攻陈独秀。这并不是因为他对革命犯了致命的错误,而是因为他不愿继续欺骗工人,不愿再作斯大林的挡箭牌。

七、斯大林·国民党·“新鲜血液”


  共产国际的中央机关报,在一九二七年三月十八日,大约是上海政变三个星期以前写道:
  「国民党的领导层,由于缺乏带有革命性的工农热血,正在生病,中国共产党一定要帮助它得到这些新血。到那个时侯,形势就会有根本的不同。」
  真是一语成谶!国民党需要「工农热血」,而中共的「帮助」是不遗余力的。1927年的几个月里,蒋介石与汪精卫,得到了太多太多的工农热血……
  当谈及斯大林政策中对蒋介石的态度时,共产国际第八次全体执委会(一九二七年五月)宣布:
  「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认为,与民族资产阶级联盟的策略,在中国革命上一个阶段,是绝对正确的。仅就北伐的成绩而论(!),牠已给了这个策略一个历史性的证明……。」
  北伐的成绩!斯大林很喜欢这类带血的幽默,不过,血通常是别人的。北伐的确成功了,只是有一个小仳漏:成功的北伐意外地变成了对无产阶级的讨伐,仅此而已。上海工人的头颅和热血,不能让共产国际执委会的大人先生们,有任何的警醒。不仅如此,他们还费尽心机,想把别人的眼睛也蒙起来。

八、斯大林的新试验:与汪精卫合作


  其塔罗夫的演说,还删去了下面一段极重要的文字:
  「上海政变以后,每个人都很清楚,中国革命正在开始一个新的阶段,资产阶级正在背离革命。这一点所有的同志都承认了,并且立刻公开下了结论。但是有一件事,他们却没有看到。那就是,虽然资产阶级正在背离革命,然而武汉政府,连想都不想离开资产阶级。不幸,我们同志中的大多数,不了解这种情况,他们对于武汉政府存有许多幻想。他们把武汉政府几乎当作工农民主专政的典范、标准模式。」(这一段被删去的演说,在大会记录中三十三页)
  「上海政变以后,很显然,资产阶级是在背离革命了……」。
  假使事变不是那样悲惨的话,这倒是令人发笑的事。斯大林解除了工人的武装,然后蒋介石砍瓜切菜一般把他们屠杀了;再然后,我们党里的事后诸葛亮们,总算是「懂得了」资产阶级在「背离」革命。但是,斯大林虽已承认他的盟友蒋介石已经背离,他还照常命令中共依附于那个武汉政府,按照其塔罗夫的报告,武汉政府是「连想也没有想到离开资产阶级」的。不幸「我们的同志都不懂得这一点」。哪些同志呢?是不分日夜忙于阅读和执行斯大林电报指令的鲍罗庭吗?其塔罗夫没有举出任何名字来。他是个聪明人,懂得“革命诚可贵,乌纱价更高”的道理。
  这里,让我们再听听斯大林怎样说吧:
  「蒋介石的政变,表明现在南方会有两个营垒,两个政府,两支军队,两个中心。一个革命的中心在武汉,一个反革命的中心在南京。」

  「这就是说,武汉革命的国民党,领导着反对军阀和帝国主义的坚决斗争,牠会在实质上转变为革命的工农民主专政……」
  谢天谢地,我们终于知道,"工农民主专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
  斯大林继续说:「因此,在现阶段,在国民党内部,推行左派分子与共产党员密切合作的政策,具有特殊力量与特殊意义。……没有这样的联合,革命胜利是不可能的。」(「中国革命问题」一二五至一二七页)
  不与反革命匪帮——「左派」国民党合作,「革命胜利是不可能的」!这就是斯大林一步步地——在广州、在上海、在汉口——"保证革命胜利"的方法。

九、打倒左翼反对派,国民党万岁!


  共产国际对于汪精卫的「左派」国民党,是怎样看待的呢?牠的第八次全体执委会,在弹压呵斥左翼反对派的百忙当中,对于这个问题,给了一个明白的答复。
  「共产国际以最坚决的态度,驳斥那些要求中共退出国民党的要求。……中国国民党,是一种特殊形式的组织,在这个组织里面,无产阶级直接与小资产阶级和农民合作」。
  如此这般,斯大林设想的「工农混合阶级政党」,在共产国际执委会眼里,十分正确地在国民党身上实现了。
  小有名气的拉菲斯,当年俄国内战时,在乌克兰一个白匪政府里作过部长,白匪败了,他来投奔革命。如今是斯大林的红人,在中国督导革命。一九二七年五月,他在苏共中央的理论刊物上写道:
  「我们俄国的反对派,众所周知,也主张共产党员必须退出国民党。把这种观点贯彻到底的话,早早晚晚必然要拾起一九一七年托洛次基宣传的那个著名口号:「不要沙皇,要工人政府」。把这个口号用在中国,就成了:「不要军阀,要工人政府」。幸好,我们的反对派暂时还没走到这一步。」(「无产阶级革命」五十四页)
  拉菲斯讨厌「不要军阀,要工人政府」的说法。分析他和斯大林在中国问题上的立场,倒是可以替他们归纳出下面几条口号:「不要工人,要蒋介石!」「不要农民,要汪精卫!」「不要反对派,拥护国民党!」。

十、斯大林再度解除中国工农的武装


  在中国革命的武汉阶段,我们的党和国际领导层是怎么"保证革命胜利"的?听听其塔罗夫吧。底下一段,是我们在公开发表的十五大记录中读到的:
  「在整个武汉阶段,中共中央的政策是什么?牠的政策归结为"后撤"两个字……
  在革命中,在革命斗争最紧张的时期,共产党拿"后撤" 两个字指引牠的工作。在这个口号之下,中共先后放弃一个个阵地而无所作为。以下一些事实都是属于这种放弃的:
  同意把中共掌握的所有工会、所有农民协会及其它革命组织,转交国民党领导;不得到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准许,不单独行动;自动解除汉口工人纠察队的武装;解散武汉重子团(注四);在国民政府的领土以内,基本上所有农民协会都被反革命势力摧毁了;诸如此类。」
  中国共产党的政策,这里描写得极其明白:牠的领导,实际上是帮助「民族」资产阶级,摧残人民起义,屠戮优秀的工农战士。
  但是,这还不是全部的真象。底下是被删除的一节其塔罗夫发言:
  「在这个时候,有一些负责同志,中国同志和非中国同志,发明了所谓后撤理论。他们说:反动派正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压过来,所以我们必须马上后撤,以保留合法工作的可能;假使我们后撤,我们是能保持这种可能的,假使我们起来自卫或者主动进攻,那一切就全完了。」
  一九二七年五月末,在中国,武汉的"左派"国民党开始大规模地围剿、消灭工农运动。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四日,斯大林在共产国际全体执委会上说:「土地革命,是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基础和内容。汉口的国民党及汉口政府,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运动中心。」(记录(德文版)第七十一页)
  一个工人,用书面提出问题,问为什么在武汉不建立苏维埃,斯大林答道:「很明显,谁现在要求在武汉地区即刻建立工人代表大会,那就是企图跳过(!)中国革命中的国民党阶段,就是冒险主义,就是给中国革命制造极大的困难。」。
  但是,中国革命不是已经遇到极大的困难了吗?这又作何解释呢?
  在一九二七年五月十三日和学生的谈话中,斯大林说:
  「在中国,一般地说来,工农代表大会是不是应当建立呢?是的,应当的,绝对应当的。可是牠的建立,要在武汉革命政府巩固以后,要在土地革命深入开展了以后,要在土地革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转变为无产阶级革命的时候。」。
  原来如此。在武汉的资产阶级政府和反革命没有加强他们的地位以前,工农运动不能通过工农代表大会,加强他们的地位,为什么?
  那些流亡的孟什维克,是这样评价史大林的武汉政策的:
  「在本质上说,斯大林的路线,几乎是无可非议的。尽量争取留在国民党内,不到万不得已,不放弃与它的左翼合作。「时机不到,不冒然出击」。不提出「一切政权归工农代表大会」的口号,因为这种口号只能「给中国人民的敌人提供新的宣传材料来反对革命,来制造新的谣言,说中国进行的革命不是民族革命,而是莫斯科人为的输出革命」——还有比这更稳健睿智的政策吗?……」(「社会主义报道」第九期(一五一)第一页)。
  一九二七年五月底,就是当武汉政府已经开始摧毁工农组织的时候,共产国际执委会招开了第八次全体会议。关于中国部分,作了如下的决议:
  「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坚决提请中国共产党注意:必须采取一切可能的方法,加强和发展一切工农群众组织,……在这些组织里面,必须动员广大群众加入国民党。只有这样,国民党才会转变为有力的群众组织,才会成为小资产阶级民主派和工人阶级的革命组织。」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加入国民党」等于是让工农去送死。上海的教训,还不够吗?中共在莫斯科的训导下,已经变成一个专司送羊入虎口的角色。天天为资产阶级刽子手的政党(国民党)供给「工农热血」。

十一、斯大林与武汉的国共联合政府


  1917年的俄国,有过克伦斯基主持的资产阶级"革命"政府,被证明是烂泥扶不上墙。1927年左翼反对派警告斯大林,不要向中国输出克伦斯基的失败经验。斯大林不听。两个共产党员参加了武汉的资产阶级政府,一个作劳工部长,一个作土地部长——真是典型的政治人质——。为保全与国民党的统一战线,共产国际不惜葬送阶级斗争的利益。直到一九二七年八月,共产国际一直在用这种方针从莫斯科直接指导中国革命。
  其塔罗夫在苏联共产党第十五次大会上,于代表听众之前,是这样形容共产党员入阁的情形:
  「你们知道,在政府中有两个共产党员底部长。」底下的话,从出版的大会记录中删去了:
  「后来,他们(共产党的部长)干脆不来开会了,自己不出头露面,而是听任部里上百官员自行其是。这两个部长在任的时期,没有颁布过哪怕一个改善工农地位的法令。这还不算稀奇,他们的下台经过更加可耻。这两个部长,一个说生病,一个说要到外国去,便以此等理由请求免职。他们本来应该说:你们是反革命,你们是叛徒,我们不再与你们在一起了。这才是政治性的辞职。可是他们并没有这样作,一个说他确实病了;而谭平山甚至写道,他拿广大的农民运动没办法,所以请求准许他辞职。我们能够想象还有比这更大的羞耻吗?一个共产党员部长,竟说他拿农民运动没办法,那么谁能呢?看来,只有反革命军队的刺刀有办法了。这是公开承认,武汉政府对农民运动的残酷镇压是合情合理的。」
  这就是共产党员参加联合政府的真实经过。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当斯大林的演说和论文,在许多人心中还记忆犹新的时候,其塔罗夫的报告,是不能发表的。虽然其塔罗夫(年纪虽轻,却非常伶俐!)为了他自己的官运,并没有对莫斯科的领袖们说一句坏话,甚至说到鲍罗庭的时候,仅仅用「某一非中国同志」来代替。
  谭平山抱怨说他拿广大的农民运动没办法!其塔罗夫的指责是正确的,但也是虚伪的。其塔罗夫知道,正是斯大林决定了谭平山的表现。谭平山在一九二六年年底,来到莫斯科接受新的指令,并向共产国际全体执委会汇报工作,说他在对付「托洛次基主义者」方面,干得不坏。就是说,对付那些要求退出国民党藉以组织工农的共产党员们。斯大林打电报给谭平山,要他约束农民运动,不要惹恼蒋介石和北伐军里的反动军官。同时斯大林却谴责反对派……说我们轻视农民。
  第八次全体会议,甚至通过了一个特别的决议,题名为「对于托洛次基与伏育维奇两同志在共产国际执委会上演说之决议:」
  「托洛次基同志……在全体会议上要求,用苏维埃的形式,在中国立即确立两重政权的形势,并立刻采取打倒左派国民党政府的路线。这种在形式上(!)极左的(!!),可是在实际上机会主义的(!!!)要求,不过是重复旧的托洛次基主义。托洛次基是要跳过革命中的小资产阶级土地革命阶段。」
  这里,斯大林一班人赤裸裸地暴露了他们反托派运动的本质。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和资产阶级结盟,反对工人农民起来夺取政权。

十二、领袖与群众


  所有中国的工人组织,都被莫斯科的「领袖们」利用,去约束、压制和破坏革命群众的斗争。
  其塔罗夫继续他的陈述:
  「原定在武汉开的工会大会一天天地拖延下去,当牠终于招开的时候,也没有做出任何努力,以对反革命进行有组织的抵抗。反之,在大会最后的一天,牠还决议在国民政府公署之前,举行群众游行,目的是表示他们对政府的忠诚。(洛佐夫斯基(注五)插言:「我在那里警告了他们」。)」
  洛佐夫斯基这时候出来说话,简直不知羞耻。他「警告」了中国的工会干部;其实呢,中国的工会干部,就是被他们这号"领袖"的指示弄得昏头涨脑的。洛佐夫斯基跑到中国去,转了一圈打道回府,他没有帮助中国同志分析形势,预见革命和反革命的发展,没有做任何对革命有用的事。这个「领袖」从中国回来写道:「无产阶级,在中国民族解放的斗争中,已经变成支配的力量。」(「工人底中国」第六页)。
  无产阶级,已经被蒋介石的铁蹄踏在脚下了,洛佐夫斯基还说出这样的混帐话。他身为赤色职工国际总书记,这样欺骗全世界的工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正是由于各种不成器的「总书记」的破坏,中国工人遭受了历史性的失败。洛佐夫斯基竟嘲弄中国的工会干部,说那些「懦夫」受到提前警告了,所以后来受到屠杀,也是自作自受。这种"警告",就是他在武汉的那次演说。在这小小的插话里面,可以看出现在的「共产主义领袖们」保住官位的手段,看出他们以势压人的权术,他们为了个人前程,置千百万人于不顾的卑鄙!
  革命性群众运动的力量,确实是无可匹比的。我们已经看见,虽然犯下足足三年的错误,1927年春天上海的形势还是有救的,如果工人不把蒋介石当作解放者,而当作势不两立的敌人来"迎接"。更有甚者,甚至在上海政变以后,共产党仍然有机会在各省加强自己的力量。不过斯大林要他们服从「左派」国民党。
  对于武汉国民党掀起的第二个反革命浪头中最"辉煌"的一页,其塔罗夫有如下的叙述:
  「武汉方面的政变,发生于五月二十一到二十二日。……政变是在简直不可信的情形下发生的。在长沙的军队有一千七百人,集合在长沙周围的农民武装则有近二万人。虽然有这样的优势,反动军官还是夺取了政权,枪杀了所有的农民积极分子,解散了一切革命组织,建立了他们的独裁。这完全因为长沙和武汉领袖们的懦怯,犹疑和退让的政策所致。农民们听到了长沙政变的消息,他们便自己准备起来,打算围攻长沙。这进攻是五月二十二日决定的。农民从各方面调动他们的队伍,向长沙进发。很明显,他们不要很大的努力,便可取得长沙城。可是正当这个时候,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发来一封信,在这封信上,陈独秀教他们最好避免公开的冲突,把问题转到武汉来解决(注六)。湖南省委根据这封信,便下了一道命令,通知农民武装退却,不要向前进展。但是这个命令,没有送达到某两个分队,这两个分队,便向长沙进发,结果是被军队消灭了。」(记录三十四页)。
  事情的进展,在其它各省,都很相似。在鲍罗庭的领导之下——「鲍罗庭在那里干得不错,没啥可担心的」——中国共产党奉命执行了莫斯科的训令:不要与"命中注定"要做民主革命领袖的左派国民党决裂。长沙的沦陷,是五月二十一日发生的,就是说,在共产国际第八次全体执委会决议后几天以内发生的。中国共产党完全履行了这些决议。
  领袖们确实尽了一切可能,去毁灭群众的事业!
  在同一演说当中,其塔罗夫说:
  「在这里,我有责任说,很长时间以来,中国共产党确实犯了空前的机会主义错误……可是我们决不应责备党的群众,让他们为这些错误负责……我深信(我曾见过许多共产国际底支部),没有哪一个支部能像中国支部那样献身于共产主义,能像中国同志在为理想的斗争中那样英勇。任何国家共产党员都没有中国同志英勇」(记录三十六页)。
  无疑,中国的革命工农,在斗争中表现了巨大的自我牺牲精神。毁灭他们与革命的,是领导层的机会主义路线。然而这个领导层,不是广州,上海和武汉的中共领袖,而是从莫斯科发号施令的"总书记"们。这将是历史的定评!

十三、广州暴动


  一九二七年八月七日,中国共产党招开了非常会议。在莫斯科的授意下,会议谴责了原党中央的机会主义表现,并且决定转向武装暴动的方针。当苏联共产党开第十五次大会的时候,斯大林的特派密使们,正在广州筹划武装起义。暴动的首要目的,与中国革命无关:苏共当权派要用它在中国的"胜利",掩盖对党内反对派的打击迫害。
  当革命已退潮,城市群众非常消沉的时候,中共在广州伧促地成立了一个「苏维埃」政府。参加起义的工人英勇无比,作出了最大的牺牲,而领导层的冒险主义已不是什么"错误",而是不折不扣的犯罪。广州无产阶级新的惨败消息传到之时,正是苏共十五次大会开幕之日。堕落蜕化的苏共当权派决定流放党内反对派之时,正是他们的昔日盟友蒋介石在广州穷追猛打共产党人之日。这绝非巧合。
  开完十五大,对广州的惨败,也到了找几个替死鬼来承担责任的时侯了。一九二八年二月七日「真理报」写道:"各省的许多反动军队,在向红色广州进攻时,步调一致,团结有力。这暴露了中国共产党由来以久的一个极大缺点,那就是忽略了在反动军队中的政治工作。从内部分化国民革命军的运动,进行得太不充分。"。
  由来以久的一个极大缺点!这是不是说,分化国民党军队,是中国共产党的任务呢?如果是,要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一九二七年二月二十五日,即上海流血的一个半月以前,共产国际的中央机关刊物写道:「由于资产阶级在革命军的影响,还相当强大,中国共产党与一切觉悟的中国工人,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应进行分化革命军的活动……」(「共产国际」一九二七年二月二十五日第十九页)。
  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四日,史大林在共产国际全体执委会上,有如下的演说——这几句话是他在任何时侯都常常重复的──:
  「在中国,北洋政府的军队面对的不是赤手空拳的人民,而是武装的人民,也就是革命军。在中国,武装的革命在与武装的反革命进行斗争。」
  在一九二七年的夏天和秋天,国民党军队被说成是"武装的人民"。当这些"武装的人民"向广州暴动举起屠刀的时候,「真理报」又说,中国共产党「由来以久的一个极大缺点」,在于他们没能分化「反动军队」。
  真是一些无耻的骗子!

十四、盲动主义时期


  一九二八年二月,在广州暴动一个多月以后,共产国际第九次全体执委会招开全体会议。牠怎样估计中国的形势呢?这里是有关决议的原文:
  「社会民主党和托洛次基主义者正在诋毁中国革命,说什么中国革命已经彻底完蛋了。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认为牠的一切支部,应当与这些毁谤坚决斗争,这是他们的责任。」
  可怜的执委会,除了造谣歪曲的手法,一句反驳我们的话也说不上来!国际上的社会民主流派都声称蒋介石的胜利,就是民族革命的胜利(那个糊涂的乌尔班斯(注七),也这样以为)。左翼反对派却认为蒋介石的胜利,即是民族革命的失败。
  我们左翼反对派从没有说过而且也不可能说,中国革命彻底完蛋了。被欺骗、被误导、被摧残和被消灭的,只是一九二五——一九二七年的第二次中国革命。当然,仅仅这一项"成就",已足够说明,今天领导国际共运的绅士们犯了多么深重的政治罪行!
  我们左翼反对派从一九二七年秋天起,就确认中国革命退潮已成事实,无产阶级在后退,而反革命则已暂时取胜,正在大肆庆祝。斯大林那伙人的立场是怎样的呢?
  在一九二八年二月七日「真理报」上,斯大林写道:「中国共产党正走向全面的武装暴动。中国整体的形势证明这条路线是正确的……经验证明,中国共产党必须集中一切力量,每时每刻地、广泛地、审议周详地准备武装暴动。」
  共产国际第九次全体执委会,在批准中共冒险主义路线的同时,作了些模棱两可的保留。这种保留的目的很明显:为自己留条后路,当形势不利的时侯,可以不用承担责任。
  第九次全体会议的中国决议,是轻浮而且罪恶的。履行这个决议,只会造成新的冒险,新的毫无价值的牺牲,进一步破坏党与群众的血肉联系,使党丧失在群众中的地位,把尚存的优秀革命分子葬送在冒险主义火坑里,摧毁党还剩下的一点力量。从一九二七年的八七会议,到一九二八年七月八日共产国际第六次大会,这个时期彻底浸透了盲动主义的理论与实践。斯大林领导的苏共和共产国际,就是这样帮助蒋介石把中国革命最后一点火种扑灭的。
  一直到第六次大会上,共产国际的领袖才承认:
  「客观上说来,广州暴动的性质,已经属于革命退潮时期的「且战且退」。」(「真理报」一九二八年七月二十七日)。
  啊!是「客观的」!那么主观的呢?暴动路线的自觉制造者——共产国际的领袖们呢?他们遮遮掩掩地承认广州暴动是冒险。不管怎样狡辩,共产国际在反对派的意见提出一年以后,尤其重要的,是在连续地惨败以后,也不得不承认中国革命已与武汉时代同时终止。无论怎样挣扎,中国革命是不能经过冒险主义来恢复的。在第六次大会上,中国代表张飞荣(译音——Chan Fi-yun)报告说:
  「广州暴动的失败,给了中国无产阶级一个更重的打击。革命的第一个阶段,在这样连续败北的情形之下完结了。在工业中心地区,工人运动已经感觉到消沉的气象。」(「真理报」一九二八年七月十七日第一百六十四号)
  事实就是事实!第六次大会也不得不在事实面前低头。武装暴动的口号,已经取消了。领导们所剩下的事情,不过是玩弄「第二次中国革命」这个字眼,把所谓的「革命第一阶段」与将来的"第二阶段",用一个无限的时期来划分开来。这是企图在纸面上,来拯救自己的威信,或者说是残留下的那一部分"威信"。

十五、第六次大会以后


  中国共产党的苏姓代表(译音——Siu),在苏联共产党第十六次大会上说:「只有托洛次基派和中国陈独秀派这些叛徒,才说中国民族资产阶级有独立(?)发展(?)的前途和稳定(?)。」。
  我们且不理这种谩骂。这些可怜的家伙,假使他们不破口大骂左翼反对派,便不能再住到"豪华"旅馆(注八)里去。辱骂反对派是他们在共产国际唯一的生存之道。谭平山在投降敌人以前,也曾在共产国际第七次全体执委会上,用同样态度,大骂过「托洛次基主义者」。他们企图嫁罪于左翼反对派,说我们把「民族资产阶级」理想化,并认为牠能「独立发展」。真是罕有的赤裸裸地无耻!斯大林在中共的追随者,现在如同他们的领袖一样,靠骂街来掩饰心里的慌乱,因为六大以后发生的事情,再一次显示了他们完全没有能力去了解政治环境的变化,以及将来发展的方向。
  广州暴动失败以后的时期,正是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于一九二八年二月,指导中国共产党继续走向武装暴动的时候。我们对这条路线,曾表示过相反的意见。我们认为,现在中国的形势发展大体会这样:工人群众会暂时离开政治舞台;党的力量会被削弱,虽然不排除农民持续暴动的可能。与此同时,军阀混战趋向平息和无产阶级罢工运动的衰退,不可避免地意味着经济生活会出现初步的恢复,工商业也会因此多多少少活跃起来。这种活跃,又一定会带动工人罢工斗争的复兴。在大环境的转变之下,在正确的策略之下,共产党必然能够重建牠与群众的血肉联系。新的革命高潮到来后,这样的党,是能够把工人暴动与农民战争有机结合起来的。这就是我们的立场,这就是被苏共当权派骂作「取消主义」的内容。
  在漫骂以外,苏代表对中国最近两年的事情,还说了什么呢?首先他说:「一九二八年的中国工业与商业,可以看到相当的恢复迹象。」
  他继续说:
  「在一九二八年,有四十万工人罢工:一九二九年,罢工的人数,已经达到七十五万;一九三○年上半年,工人运动完全巩固了它的地位而且在很快地发展。」[3]
  很显然,我们必须十分谨慎地对待共产国际发表的资料,苏的资料也包含在内。但是,暂且不管那数字可能的夸大,苏的报告,完全证实了我们在一九二七年年底与一九二八年年初的预测。
  不幸的是,共产国际执委会与中共中央,却完全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评估形势的。仅仅在第六次大会上,即是在一九二八年年中,才停止使用武装暴动的口号。但是,除了不断地否定过去,中共没有得到任何新的正面指导。经济恢复的可能性,从没有被党认真考虑。罢工运动发展到很大的规模,但党是游离于运动之外的。假使共产国际领导层,不是那样愚蠢地指责反对派是"取消主义",而是如我们一样及时了解形势,那么中共一定会比现在强大得多,首先是在工人运动中!这还有一点怀疑吗?让我们回忆一下中国二次革命中最高潮时代吧。一九二七年上半年,共产党影响下的工会拥有二百八十万工人。但是现在,按照苏的报告,全中国的"赤色工会会员"只有六万人!这些可怜的「领袖」,已经犯了无数的错误,已经卡在死胡同里爬不出来,还厚着脸皮在乱骂什么「托派叛徒」。他们以为用这套整人的小伎俩,就可以挽救奄奄一息的政治组织。这就是"实干家" 斯大林培养出来的好弟子!

十六、苏维埃与革命的阶级性


  按照斯大林的意见,苏维埃在中国革命中的作用是什么呢?在中国革命各阶段的转换中,苏维埃会占有什么位置呢?牠的命运,是与什么阶级的胜利息息相关呢?
  北伐时期和武汉时期,斯大林说,只有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完成以后,只有在无产阶级革命"起动" 以后,苏维埃才可建立。正因为如此,苏共政治局完全跟随在斯大林之后,顽固地拒绝了反对派提出的苏维埃口号。
  「苏维埃的口号,不表示别的,而是要即刻跳过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组织无产阶级的政权。」(摘引「政治局对反对派政纲的书面答复」,一九二七年四月)。
  在五月二十四日,那时正是上海政变之后,武汉叛变之时,斯大林企图证明苏维埃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是不能并立的。他这样说:
  「但是假使无产阶级有了工人代表苏维埃,他们是不会以此为满足的。他们会向共产党说(而且他们将是对的):我们有了苏维埃,而苏维埃是政权机关,为什么我们不能压资产阶级让步一点?不能没收他们一点?这时,假使工农代表苏维埃已经存在,而又不采取没收资产阶级的路线,在群众眼里共产党人就变成吹牛大王了。在革命的现阶段上,采取这种路线是可能与应该的吗?不,我们不应该。」。
  在过渡到无产阶级革命之后,国民党会变成什么呢?斯大林对这个问题,也计算好了。在一九二七年五月十三日向学生演讲中(我们已经摘引过的),他回答说:「我以为,在中国建立工农代表苏维埃和准备自己的"十月革命"之时,中共会改变现在这种与国民党的同盟方式,改党内同盟为党外的同盟。」。
  斯大林为代表的"伟大战略家"们,预见了一切的事情——的确,他们预见了一切,除了阶级斗争——。甚至在过渡到无产阶级革命后,斯大林还热心地为中共预备了一个同盟者,不是别人,还是那个国民党。为了完成社会主义革命,共产党仍然要与国民党作党外联合,而决不允许与他决裂。与资产阶级联盟,据说是准备"中国十月革命"最好的先决条件。所有这些,都被称为列宁主义。
  无论怎样,在一九二三年到一九二七年,斯大林对于苏维埃问题的立场,倒是非常明确的,他把建立苏维埃与即刻洝收资产阶级财产连在一起。当时,斯大林肯定苏维埃的社会主义革命性,并不是因为他拥护没收资产阶级财产,相反,是为了让资产阶级免于这种劫难。不管怎么样,斯大林说得很清楚:苏维埃是社会主义革命而且只是社会主义革命的机关。这就是苏联共产党政治局的立场,这就是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的立场。
  但是一九二七年年底,在广州举行了武装暴动,这个暴动是被认为有苏维埃性质的。共产党员得到了政权,宣布了许多措施,都是带有纯粹社会主义性质的(土地、银行、房屋、工业企业一律国有化等等),可以说,我们面对的,是一次无产阶级革命。然而不然。一九二八年二月底共产国际执委会第九次全体会议,对广州暴动作了总结。结论是什么呢?
  「目前的中国革命,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时期,这个阶段还没有完成……企图跳过革命中的资产阶级民主阶段,估计中国革命是所谓「不断」革命,这种倾向,是错误的,牠与一九○五年托洛次基所犯的错误一样。」。
  但是在这个决议的十个月以前(一九二七年四月),政治局曾说苏维埃的口号(不是托洛次基主义,而是苏维埃的口号!),是跳过资产阶级民主阶段而不能允许的。现在,国民党和大大小小地"原国民党"民主盟友,都欺骗了无产阶级,需要批准苏维埃口号之时,我们又听说,只有托洛次基主义者,才把苏维埃口号与无产阶级专政联在一起。莫非一九二五到一九二七年之时,斯大林曾经是个「托洛次基主义者」?
  当然,共产国际现有的纲领,在这个问题上,也做了根本性的转变。"在殖民地国家最重要的任务"一节,纲领上说「必须在苏维埃斯基础上,建立工农民主专政」。真是不可思议!昨天还认为苏维埃不能与民主革命并立,今天却宣布说苏维埃是民主革命的基础了。在这种翻筋斗的把戏中,我们实在找不出任何一点合理的解释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在不分青红皂白地行政命令下进行的。
  斯大林在那一方面是错的呢?是当他说苏维埃不能与民主革命并立的时候呢,还是当他说苏维埃是民主革命基础的时候呢?在这两个时候他都是错的。因为斯大林不懂得民主专政的意义,不懂得无产阶级专政的意义,也不懂得牠们相互问的关系,以及苏维埃在牠们相互关系中所起的作用。
  在苏联共产党第十六次大会上,他对这个问题,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可是这次表现得最为明显。

十七、在联共第十六次大会上的中国问题


  斯大林在他十个小时的报告中,不管当时心里如何不愿意,总不能把中国革命问题完全置诸不理,于是他讲了五句话。不是平常话,而是如拉丁人所说的「multum in parvo」(言简而意赅)。他避免一切尖锐问题,不敢作一般的概括,更不作具体的预言,在这五句话里,斯大林把他过去的一切错误发挥得淋漓尽致。 
  斯大林说:「若以为帝国主义者的罪恶行径,就这样过去而不会受到惩罚,那真是可笑。中国的工人和农民已经建立了苏维埃和红军,反抗着他们。听人说,中国已经建立了一个苏维埃政府。我以为假使这是真的,那一点也不奇怪。毫无疑问,只有苏维埃才能挽救中国免于完全的瓜分和衰亡。」(「真理报」一九三○年六月二十九日)
  「若以为……那真是可笑的」,这就是后来一切结论的基础。假使帝国主义者的罪恶行径,不可避免地会激起反抗,而且这反抗是用苏维埃和红军的形式出现的,那么帝国主义者怎么仍旧好好地生存在世界上呢?
  「听人说,中国已经成立了一个苏维埃政府。」这里「听人说」是表示什么呢?谁说的呢?并且最重要的是,中国共产党对于这个说了什么呢?牠是共产国际的支部呀,牠的代表在大会上曾经发言的呀。这是不是说中国建立了「苏维埃政府」,与共产党无关而且连知道也不知道呢?那么谁在领导这个政府呢?谁是牠里面的成员呢?是那个政党在领导这个政权呢?斯大林不仅不能给一个回答,而且他连提也不提这个问题。
  「我以为假使(!)那是真的,那一点也不奇怪。」中国建立了苏维埃政府,中国共产党还一点不知道,而中国革命的最高领袖,对于这个政府的政治路线,竟不能给我们一点解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还说一点也不奇怪,那么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奇怪的!
  「毫无疑问,只有苏维埃才能挽救中国免于瓜分和衰亡。」是那一种苏维埃呢?时至今日,我们已经看见各种各样的苏维埃了:一方面,有1917年春夏时期俄国孟什维克领导的苏维埃,有1919年德国社会民主党领导的苏维埃;另一方面则是布尔什维克领导的苏维埃。孟什维克领导的苏维埃,不能挽救俄国免于瓜分和衰亡。反之,他们的全部政策,恰恰是朝着变俄国为协约国殖民地的方面走的。只有布尔什维克党人,才领导劳动群众把苏维埃变为一种解放自己的武器。中国的苏维埃是那一种呢?假使中国共产党对此说不出什么来,那就表示牠不是共产党领导的。那么谁在领导牠呢?既然不是共产党,就祇有那些投机的中间分子和「第三党」人,总之,那些二流和三流的国民党失意政客,在领导苏维埃,在建立苏维埃政府。
  仅仅在昨天,史大林还说在民主革命完成之前,要在中国建立苏维埃是「可笑的」。现在他似乎相信(假使他的五句话里有一点点真心)在民主革命当中,苏维埃甚至不要共产党的领导,也能挽救国家。
  说到苏维埃政府,而不说无产阶级专政,就是欺骗工人,而且是帮助资产阶级欺骗农民。可是说到无产阶级专政,而不说共产党的领导作用,那就是再一次把无产阶级专政变为一个陷阱,来陷害无产阶级。不过,中国共产党现在是极软弱的。牠的工人党员,只有几千人了。在赤色工会里面的工人,大概有五万人。在这些情形之下,说无产阶级专政是马上要实现的任务,显然是不可想象的。另一方面,在中国南部,广大的农民运动正自发地高涨起来,这里面已经出现了许多的游击队。十月革命的影响,虽然被斯大林这班不肖门徒败坏得不成样子,可是对中国的影响还是非常深刻。以至于农民运动自称是苏维埃运动,游击队自称是红军。这又一次揭示了斯大林派的肤浅。
  当斯大林出来反对苏维埃的时候,他说我们决不能用「人为的苏维埃化」吓走中国的群众。只有蒋介石能被苏维埃吓走,中国的工人与农民是不怕苏维埃的,在一九一七年以后,苏维埃对于工人和农民,已经成了他们解放的象征。很明显,中国底农民对于苏维埃的口号,寄托了不少的幻想。这是可以原谅的,但是那些尾巴主义的领导者,对中国农民的幻想加上了一顶含糊而不负责任的高帽子,更不向无产阶级解释事情的真实意义,这是可以原谅的吗?
  斯大林说「一点也不奇怪」,那意思即是说中国农民,没有工业中心的参与,没有共产党的领导,也能建立一个苏维埃政府而不奇怪。但是我们说,在这种情形之下,苏维埃政府的实现是绝对不可能的。不仅布尔什维克的苏维埃,就是孟什维克的苏维埃,也只有在城巿的基础上才能实现。若以为农民能够独立地建立他们的苏维埃,那就是表示相信上帝的奇迹。要建立一个农民的红军[4],那是同样的奇迹。农民游击队,在俄国革命中,起了巨大的革命作用,可是,牠是在城巿中已有无产阶级专政的存在,和有了集中的无产阶级红军之下,完成牠的作用的。因为目前中国工人运动的薄弱,尤其是中国共产党的薄弱,若以为无产阶级专政是中国目前的任务,那是难以说通的。这就是为什么斯大林不顾他过去一切的言论,紧随在农民暴动之后,被迫把农民"苏维埃"和农民"红军",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凑合在一起的原因。领导这种"工农民主专政",共产党是干不动的。所以,牠让位给某些别的政党,或者可以说让给一个未知的革命党。因为斯大林阻碍了中国的工农大众争取无产阶级专政,所以现在一定要有一些人,把苏维埃政府拿在手上,当作资产阶级民主专政的机关,以帮助斯大林。斯大林送给了我们五句话,算是这种新前途的五个论证,那就是:(一)「若以为……那真是可笑的」;(二)「听人说」;(三)「假使那是真的」;(四)「一点也不奇怪」;(五)「毫无疑义的」。这就是整人专家斯大林最有说服力的论据!
  我们预先警告:在这种绝对不负责任的路线指导下,再一次付出重大的牺牲的,还是中国无产阶级。

十八、斯大林「错误」的性质


  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错误。在人类思想的各种范畴内,有时会发生重大的错误,其来源或因对考察对象还缺乏研究,或因事实材料的不足,或因事件的因素过于复杂难以面面俱到,如此等等。在这些错误中,我们可以说气象学家在预报天气上的许多错误,与政治家犯的许多错误,在错的过程上很相近。一个有理论根基、头脑机敏的气象学家的错误,比一个经验主义者对天气的猜测,对于科学是有用得多,虽然后者有时偶尔也有猜对的时候。但如果一个地理学家,一个极地探险队领袖,他的出发点,是认为地球是位于三条鲸鱼上面的,他的研究和勘察会有什么结果呢?然而斯大林的许多错误,几乎完全属于这个范畴。斯大林从没有上升到把马克思主义当作方法论的高度,他只是在口头上利用一些「差不多马克思主义」的公式,在实际行动中,他从来是以最粗鲁的经验主义偏见作出发点。
  但这正是社会发展的辩证法:斯大林的许多偏见,在革命低潮时代,却赋予了他无穷的力量。也正是那些偏见,使他扮演着他主观上并不想干的重要角色。那庞大笨重的官僚制度,从取得了政权的革命阶级分离出来,看中斯大林的,恰好就是他的经验主义,他的贪求权位,他对原则的满不在乎,所以他成为官僚制度的领袖。官僚制度炮制了斯大林的神话,这神话正是官僚制度自身的神话。这就是为什么和怎样发生下面这种现象的:那些顽强而绝对平庸的人,在革命高涨时代,只处在三四流的地位,可是在革命退潮的时代,在世界资产阶级稳定的时代,在社会民主党复活的时代,在共产国际被削弱、苏维埃官僚制度发生广泛的蜕化堕落时候,却被聘来当主角了。
  法国人常说一个人:「他的缺点就是他的优点」。说到斯大林,正可以说:「他的缺点,帮了他的大忙」。阶级斗争的内在规律,使斯大林乘时而起,靠什么呢?靠理论上的贫乏,靠政治上的随波逐流,靠不讲原则。简单地说,他作为一个无产阶级革命者的许多缺点,在特定条件下,在苏联小资产阶级群众从十月革命、马克思主义和列宁派政治传统"解放"出来的时代,使他变成了国家级大政治家。
  中国革命检验了斯大林的新作用,当然,是用反证法来考验的。由于在苏联取得了政权,由于党内和社会上那些放弃国际革命的阶层的帮助,更由于国际资产阶级的(间接但非常实际)的帮助,斯大林自动变成了共产国际的领袖,并且因此变成了中国革命的领袖。官僚机构的幕后主角,在大革命潮流的事变中,也必须明确地把他的立场和方法展示出来。在这股潮流中,斯大林的作用,表现得悲惨而自相矛盾。他教中国工人附属于资产阶级,制止土地革命,拥护反动将军,解除工人武装,阻止苏维埃的实现并且消灭那些已经实现的。作了这些以后,斯大林还完成了孟什维克企图在俄国完成的历史任务。其不同之处是:孟什维克在公开的舞台上活动,他们受到列宁派攻击以后,就企图把被他们欺骗的工人阶级,出卖给资产阶级,对此,他们必须马上并且公开承担自己的政治责任。而斯大林在中国的活动,自始即是藏在幕后的,他被苏联政权所掩护,而且打着列宁的旗帜。1917年夏天,孟什维克藉资产阶级的手来镇压列宁派,以巩固自己在工农代表大会的地位。1927年的冬天,斯大林自己动手,迫害党内残存的布尔什维克——列宁派(左翼反对派)。1917年资产阶级对列宁派的镇压,被革命高潮打的粉碎;斯大林的镇压,则从革命退潮中汲取力量。为什么斯大林能够用纯粹的孟什维克政策,在中国革命中,一直"试验"到底(也即是说试验到最悲惨的失败)?这就是原因。
  最近,斯大林的政策有了一个左转弯的突变。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在这个小插曲里面(这个左转弯的意义虽大,仍只是历史上的一个小插曲),只有那些非常短视的人们,不了解人类意识的辩证法与历史发展辩证法的关系,才以为牠与以前斯大林的政策,是绝对矛盾的。革命的衰落与牠的高涨一样,不是沿着直线进行的。革命退潮时,经验主义的领袖,在一定的时候,势必要对自己踩在叛变深渊的边缘,感到惊恐。当一九二五到一九二七年时候,斯大林正是被他自己的政策,赶到这深渊的边缘。前面是无产阶级形形色色的敌人,后面是不久前的无产阶级革命,斯大林在中间挣扎着。哥德说「你以为你自己在动,其实是外力推着你动」,这里正是这样。因为官僚机关的蜕化变质不是一个平衡的进程,因为群众中的革命倾向还根深蒂固,所以官僚机关从「热月」政变(注九)的深渊边缘,在政策上向左转,马上就获得了广大的拥护,和保持这种政策的力量。这个左转弯,带有一种恐慌的跳跃性质。正因为经验主义者斯大林不能预见任何事情,直等到他临近峭壁悬崖的时候,他才知道危机的严重。这种左转弯的理论,还是我们替他准备的。但是,他祇能够胡乱利用左翼反对派的一些零碎提议,一些个别的,与整体割裂开来的口号。这正合乎一个经验主义者的行径。但是这种剧烈的向左急转弯,并不改变官僚制度蜕化变质的基本演进过裎,也不改变斯大林自身的性质。
  斯大林缺乏理论的准备,缺乏宏大的观察力和创造性的思想。一个人若没有这些特点,便不能在广大的范围上独立的工作。这是为什么列宁曾估计斯大林的理想位置,是当一个实际工作的助理,并且向党提议,把斯大林从总书记的位置撤去,因为那时已经很清楚,这个位置已经在发挥独立的政治影响。列宁从没有把斯大林当作政治的领袖看待。
  在1917年以前,要是没有党内一流的大哥大姐们提携,斯大林在一切重大问题上,通常总是采取机会主义的立场。假使说,列宁与斯大林从没有过什么重大的理论或政治冲突,如同他和布哈林、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甚至李可夫那样,那不过是因为斯大林从不曾坚持他在原则问题上的意见。每次与列宁发生不同意见的时候,他总是保持沉默,暂时走开,等待时机。正因为如此,列宁常常与斯大林有组织上与精神上的冲突,这些冲突常常是很尖锐的。列宁对于斯大林的那些缺点,在他的「遗嘱」上,虽然在形式上批评得很谨慎,可是在本质上是非常无情的。
  在以上所述的以外,我们还要说明一个事实:列宁曾与一群亲密战友,肩并肩地共同工作,对于这项共同的事业,那些人中的每一个都供献了自己独有的知识,都发挥了各自的创造力,都是卓越的天才。可是斯大林的周围,则围绕着一些十足的庸人,特别是在他清除布哈林的右派集团以后。他们缺乏任何一点对国际事物的观察力,对于世界工人运动中任何一个简单问题,都不能提出一点独立的意见来。
  同时,自从列宁死后,官僚机关的重要性就变得无比巨大。斯大林对中国革命的领导,正是官僚机关的巨大权力,与他在理论、政治及民族意识上的狭隘性相结合的可怕产物。斯大林的所作所为,证明他是不可救药的。他在第十六次大会上对中国问题所说的五句话,澈头澈尾地渗透了不可救药的机会主义,斯大林就是用这个机会主义政策,在过去几年里指挥中国人民的斗争。扼杀中国第二次革命的人,正在我们眼前,准备扼杀萌芽中的中国第三次革命。


一九三○年八月二十六日于普林基博





(注一)F.Chitarov——曾任青年共产国际书记。——原校者
(注二)A.Bubnov——斯大林派官僚,积极从事红军政治工作;一九一八年参加布哈林的「左翼共产主义派」,主张对德进行革命战争,曾继鲁那察尔斯基为教育人民委员。——原校者
(注三)据陈独秀说,根本不曾有过这件事。——原译者
(注四)据陈独秀说,并未解散童子团。——原译者
(注五)A.Losovsky——当初反对十月革命,后入布尔什维克党。从事职工运动,曾任赤色职工国际书记,以此资格于一九二七年来华参加五次劳动大会,后任苏联政府外次,拥护斯大林。——原校者
(注六)据陈独秀说,此非事实。事实上中央特派员及湖南省委书记在马日事变突发后,并未报告中央委员会就逃走了。——原译者
(注七)Urbahns——德国共产党左派领袖之一,被开除后成立「列宁同盟」,一度同意托派,后即在苏联国家性质问题上及中东路等问题上与托派决裂。——原校者
(注八)Hotel Lux——第三国际之多数外国代表与俄国官员居此。——原译者
(注九)Thermidor——法国大革命后,行革命历,「热月」相当于七月十九日至八月十七日。当一七九四年七月二十七日,即「热月」九日,罗伯土比尔革命政权被推翻,开始反动。俄国左派反对派文件中习用此词,借以喻苏联斯大林派对左派的反动。——原校者

  赤军注:

[1] 孟什维克:俄国社会主义运动的主要流派,1917年主张与“进步资产阶级”组成统一战线,反对列宁派建立工人政权的主张,认为这是冒险和自我孤立。
[2] 马丁诺夫:原孟什维克,坚决反对十月革命,认为这是置民族利益于不顾的行为。1923年工人政权打赢内战后,加入苏共。后被斯大林当权派调去共产国际任理论主笔。
[3] 1928-1929年的罢工运动确实有所恢复,但恢复程度远不象中共当时宣传的那么大。
[4] 托洛茨基所指的红军,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的革命武装力量。三十年代的“中国工农红军”,是中共在资产阶级统治下依靠农民发动内战的一个尝试,而“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在经济上自始至终受到资本主义市场的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