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托洛茨基

评中东路事件
——保卫苏维埃共和国与左翼反对派

托洛茨基
(1929.9.7)

列宁联盟向何处去?
兼谈极左派与马克思主义


译者前言


  19世纪末,沙俄与清政府签订了《中俄密约》等两个不平等条约,着手修建横贯东北的大型铁路,后称中东路。这条铁路成为俄帝国主义与日本帝国主义争夺东北的重要工具,也是列强控制、掠夺东北的一大手段。十月革命后,苏维埃政府声明放弃一切在华原帝国主义特权,并愿与中国政府就中东路归属问题进行谈判。1924年5月中苏达成建交协议,签订了《中俄解决悬案大纲协定》。该协定规定中东路为纯商业性企业,由两国在均等原则上共管,直到中国政府赎回为止;但实权仍掌握在苏方手里。同年9月,苏联政府又同东北当局签定了内容相仿的《奉俄协定》。
  1927年,中外资产阶级通过国民党血腥镇压工农运动,建立了南京中央政府;1928年12月29日,张学良宣布「服从国民政府,改旗易帜」归附南京。作为国内大资产阶级和与前者勾结的地主阶层的政治代表,国民党一面公开投靠英美帝国主义,一面频繁打出「民族牌」,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旗手自居。在残酷镇压国内阶级斗争的同时,国民党把对外的矛头指向苏俄;国民党头面人物吴铁城公开宣称「不到东北,不知东北之大;不到东北,不知东北之危」,暗示需要一场「驱除俄虏,光复中华」的爱国征讨。
  1929年4月,东北当局向中东路要求将商务、机务、车务、总务、会计、进款等六处的正处长职务让与中国人担任,苏方表示同意。东北当局并不满足,5月27日,张学良遵奉蒋介石关于冯玉祥「叛乱」与苏联驻哈尔滨领事馆有关的密令,密饬哈尔滨当局搜查苏联驻哈领事馆。是日,东省特别区行政长官张景惠以「俄人宣传赤化,显违奉俄协定」为由,下令东省特警处迅派干警驰往搜查。这次事件便成为整个中东路事件的开端。7月10日,东北军占领中东路;7月18日,中苏断交;8月6日,苏军进入东北;11月底东北军大败;12月3日,苏方与张学良的代表在双城子签订了《奉天政府与苏联政府间议定书》,12月22日,在双城子会谈基础上,南京代表蔡运升同苏联代表司曼诺夫斯基签订了《伯力会议议定书》十条。该议定书基本精神是两国按照1924年两协定「恢复冲突以前之状态」,中东路事件结束。
  事件前后,由于担心英美帝国主义借机染指东北,日本帝国主义对南京政府的「收复国权」运动不予支持,反对东北军对苏采取强硬行动。
  与此同时,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也正经历着一场极其复杂严峻的考验。苏维埃国家的蜕变、工人民主逐步被窒息、布哈林-斯大林当权派集团在国内外推行的机会主义、冒险主义政策,引发了苏共和其它共产党内部的反对派运动。反对派聚集了许多对苏联当权集团不满的原共产党员,他们对苏联蜕变的程度和广度普遍缺少政治和心理准备,处于极大的思想困惑与混乱之中。当苏共反对派于1927年底遭到失败后,国外反对派内部的旧社民派思想、无政府主义和自由主义倾向开始抬头,并以极左的口号为掩护。1929年,托洛茨基被苏联政府驱逐出境;国外左翼反对派运动内部就苏联国家的阶级性质问题展开了激烈辩论,中东路事件为这场辩论起了火上浇油的作用。在辩论中,一部分人认为苏联的反革命政变已完成,苏联已成为或即将成为资产阶级国家,并进而对十月革命、苏维埃制度、布尔什维克党的作为和主张提出种种怀疑、否定;后来,这部分人陆续转向无政府主义、社会民主主义、自由主义。辩论的另一方——托洛茨基及其战友捍卫了无产阶级革命的基本准则,他们再次指出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必要性、苏维埃国家的阶级性,澄清了工人民主与资产阶级民主的根本区别、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阶级内涵、中国革命的阶级动力和十月革命与中国革命的关系。托洛茨基的一份主要辩论文章就是下面刊出的《评中东路事件》(原刊于《左翼反对派日志》1929年第5期)。
  为什么我们从故纸堆里重新翻出和刊登这份文件呢?苏联和中国资本主义复辟以来,部分对官僚篡权深恶痛绝的左翼人士和同情者重新把目光转向了托洛茨基;但由于种种主客观原因,他们中不少人事实上把无产阶级革命者托洛茨基当作共运内的「自由异类」或「道德高尚的好人」来看待,实际上并未理解和接受托洛茨基同志捍卫的无产阶级革命原则;这样的误读显然无益于中国社会主义革命事业的开展与复兴,故而急需纠正。对(我们熟知的)中东路事件的马克思主义评论,有助于中国左派认识当年的左翼反对运动,更有助于我们了解和传播老革命们当年保卫的社会主义原则。
  文内提到的列宁同盟,是20年代后期以原德共汉堡党组织为基础成立的组织,一度追随左翼反对派;乌尔邦斯(原德共汉堡市委书记)是该组织的领袖。文内提到的卢松、帕斯等人是法国左翼人士,一度追随共产国际和左翼反对派。



左翼反对派内部的流派


  目前,国际共运存在三大基本流派:右翼投降派、中派官僚集团和左翼(马克思主义派)。但这样的类分法还不足以说明全部问题:它漏掉了极左派。极左派不仅存在而且一直有活动。也许,恰好是极左派最终将丑化左翼保卫马克思主义的事业。
  当列宁撰写《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倾’幼稚病》的时候,各国极左派还属于天真烂漫的革命进攻型;这样单纯狂放的「立即革命者」今天已不存在或几乎不存在了。现存极左派以(1924-1925年间)灰色的马斯洛夫路线为典型;确实,连年失败的痛苦教训打击了每个人。可是,远非所有极左分子正确吸取了往昔的教训:某些人抛弃了政治偏见,保持着革命斗志;另一些人丧失了革命信念,但忠实于原有的偏见。不少极左派变成了怀疑主义者,乐于表现自己的「左倾激进」,只要这号激进表演与阶级现实和革命实践无关就成;每当需要处理具体事件时,极左派常倾向于机会主义。
  如果说,改良主义是我们不可妥协的外部敌人,极左路线则是我们的内部病灶,妨碍着左翼反对派有效地与敌人斗争。所以,必须想尽办法摆脱它。
  几个月来,我试图用内部通信的方式澄清「列宁同盟」领导层的政治立场,想了解他们到底如何理解共产主义路线的基本方面。但事情远比想象的复杂,巨大分歧已暴露无遗;看来,除了公开讨论并解决这些分歧,别无它法。再说,随着中东路事件的爆发,「列宁同盟」机关报编辑部已开始了这场辩论。国际左翼反对派内部为此(中东路事件——译者注)也吵得不可开交;辩论的过程已暴露诸多严重分歧,有时带有水火不容的性质;在此基础上出现了各式思想流派,等等。
  当然,局部变化还会持续发生。部分偏离马克思主义立场的同志,将改正错误;另一些人相反,会越走越远,直到与马克思主义彻底决裂。其实,所有意义重大的分歧和辩论只有一条路可走——模糊的、尚未被表达清楚和通盘思考的立场被重大事件提到桌面上来经受全面考验,并最终作出明确结论。
  凡事有弊也有利。散落各国的众多左翼反对派小组急需一场思想的撞击,因为停滞和抱残守缺精神在我们内部已随处可见;对重大政治分歧淋漓尽致的分析、争辩和得出清晰结论,可促使部分同志找到正确的位置,围绕真实的(而非虚假的)理论轴心实现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立场的深刻理解。

形式主义与马克思主义


  中东路事件使我们内部出现了两大对立观点,和由此产生的理论冲突与分化;刨根究底的话,可说这些观点与国际革命和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最重大问题息息相关。形式主义极左派的最彻底代表是卢松;考虑到卢松一贯的形式主义思考方式,(在本次事件中他占据)这样的立场再自然不过了。一句话,卢松同志是形式主义者,而非马克思主义者。
  对地理、社会统计学和机器设备等领域,卢松比对阶级社会的辩证唯物主义要在行得多;他的文章通常包含丰富信息,但政治上却惊人地一窍不通。卢松喜欢畅想所谓「民族正义」,但对被压迫人民的具体解放斗争态度冷淡。他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沙皇政权修建中东路是为了进一步掠夺和侵占远东;他在地图上标出铁路线横贯满州大部的方位;他援引统计数字,告诉我们由于大量中国农民移居满州,汉人已构成后者的人口主体。卢松的总结如下:满州有一条俄国铁路,与此同时,当地还有数条帝国主义拥有和管理的铁路;所有这些洋人把持的铁路在政治属性上有区别吗?没有或说几乎没有。1924年(苏联与张作霖之间)关于中东路的条约是帝国主义条约;列宁(如果还活着的话),大概会把铁路归还中国人,卢松进一步推论道。
  照上述「卢氏定理」,衡量某地区是否受到帝国主义侵害的标准,全在当地人具有何种民族属性。「如果满州北部住的是俄罗斯人,那么沙俄与苏联的(满州)政策就合理合法,如果住的是中国人,上述政策除了抢掠和压迫,不可能有其它的特征」(Revolution Praletarienne, 1929 年8月1日),卢松如正义法官般宣判道。
  读着上述几行引文,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沙俄与工人国家的政策仅从民族属性的视角出发去衡量,并宣布它们之间毫无区别!「社会主义者」卢松认为沙俄在俄罗斯人居住地的政策合理合法(legitime),而布尔什维克认为沙俄的西伯利亚政策与满州政策同样罪恶、同样具有掠夺和压迫特征;同样,布尔什维克的政策好也罢糟也罢,它在满州、西伯利亚或莫斯科并无两样。民族之外还有阶级,卢松同志!孤悬于阶级关系之外的「民族问题」只是幻象、谎言和无产阶级脖子上的精神绞索而已。
  卢松观察事物的方法不是马克思主义,而是光秃秃的公式化主义。要指出的是,中东路事件发生后,几乎所有社民党报刊都在发挥「卢派」公式化逻辑,并得出雷同的结论。在奥托·鲍威尔的英明领导下,第二国际的中东路决议完全重复了卢松的立场。这不奇怪,形式逻辑乃是社会民主主义一大救命工具:它视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为双胞胎,宣称任何冒犯或否定抽象「民主」的政治力量都是一条火线上的「战友」;抽象「民主」这个超阶级法宝则被改良主义派(实际上毫无改良行动)奉为衡量万物的最高标准。与此相仿,民族自决原则成了卢松衡量一切的最高标准,而最滑稽之处在于,工团主义者卢松倒确实倾向于对「民主」原则的形式主义否定。真是一团思想乱麻!这种现象产生的思想基础,在于形式主义者常常于否定某件事的整体之后,却对后者的个别部分赞不绝口。
  无疑,民族自决是民族解放原则的一大因素,争取自决权(以及代议民主)的斗争,在各国人民(包括无产阶级)的政治生活里扮演着重大角色;哪个革命者不善于利用代议民主(包括议会制度)为无产阶级服务,就不算好革命者。但从无产阶级立场来看,代议民主也好,民族自决权也好,都不带有超阶级性,都谈不上革命政治的最高衡量标准。对我们而言,「法西斯和共产党没区别」的社民派议论和江湖骗子的咒语没区别。同样,我们认为把1924年中苏铁路条约混同于帝国主义(强加给殖民地人民的不平等)条约的看法也大错特错。
  请问卢松,1924年布尔什维克能把中东路交给谁呢?北洋政府?它鞭长莫及,中央身份名不副实;张作霖?红胡子出身的满州统治者、日本帝国主义的代理、国民革命运动的死敌。条约签定的第二年(1925年),中国革命运动便大大发展起来,并在1926年演变为讨伐北方军阀(包括张作霖)的战争。把铁路交给「张大帅」,等于和他联手镇压急速发展的革命运动,等于给反动军队提供炮火来攻打革命阵营。如果我们这样做了(转交铁路给张作霖——译者),那便是对中国革命最无耻的叛卖。我们谈论和关注的,是活生生的、由各阶级卷入和完成的现实革命,而非卢松(及其形式主义难兄难弟们)脑袋里的抽象「革命理念」。
  在自己的「战斗檄文」中,卢松漏洞百出,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他认定1924年9月20日苏联签定的铁路条约犯了投降主义大错,因为签约对象是张作霖,「当时中国反动统治者里最坏的一个」;那么请问到底我们该怎么做才对呢?把铁路直接交给他(「当时统治中国的反动派里最坏的一个」)就对了,卢同志建议道。
  1924年苏张条约一面清除了所有原帝国主义特权条款,同时也并未损害张的集团利益 [1] ,因为张在满州有军队,而我们没有;但我们毕竟在家里有军队,所以张也不得不顾及苏维埃在满州的利益。在与苏俄的共存关系中,他时而咄咄逼人,时而向我们「示好」;他曾提出让中东路无条件运送他的反动军队,我们则利用已有的条约百般抵制;他逮捕过我方的铁路局长,而后又让了几步。张作霖并不指望单靠自己的力量把铁路夺走,而出于各种原因,日本并未积极支持张的对苏行动,而采取了观望态度。所有这些都对(正从南向北发展的)中国革命产生了巨大助力。

革命援助还是帝国主义干涉?

  为了更明显地揭示卢松形式主义立场的苍白,让我们换个角度看问题。众所周知,为了巩固自己在某个落后国家的统治,帝国主义者喜欢把当地某部落、某省份(的居民)甚至某阶级武装起来,去打击其它人;在向南美渗透时,美国常这么干。同样众所周知的是,从诞生之日起,中国国民革命军就受到苏联广泛援助,北伐阶段更是如此。对此,全世界的社民派都跟着资产阶级骂声不绝,说苏联武装干涉中国,说苏联政策等于沙俄帝国主义的延续,说我们的革命援助只是件好看外衣,诸如此类。请问卢松(还有他在中东路问题上的所有支持者)对类似评语怎样看呢?
  我们布尔什维克认为,以理论、人力、金钱、武器来援助中国革命,是苏联最起码的义务。至于布哈林-斯大林集团对中国革命的政治指导造成的损害远远超出援助带去的物质好处,这个单独话题以后会说到。孟什维克流亡分子没指责苏联对中国革命的指导实际上奉行了孟什维克路线,而惊呼它干涉中国事务和援助中国革命本身就有罪,就「帝国主义」了!再请问卢松同志,苏联政府的对华干涉到底算罪行还是大功一件?说到「大功」我倒不太认同,无论从俄国抑或中国革命的利益来看,彼此援助是无产阶级革命者最基本的义务。我想问:苏联政府是否该左手帮助南方革命军,右手把中东路交给(正与革命军作战的)北方军阀?
  不管卢松怎样看,我们的立场如下:
  既然苏联政府没法让铁路从满州「飞」到广东去,直接为北伐服务,它(苏联政府)就必须把铁路紧抓在手里,防止后者成为帝国主义和军阀对抗革命的工具。这便是我们对无产阶级革命者政治责任的理解,这就是我们对中国人民争取(真实生活中的)民族自决权的具体斗争的态度。
  与此同时,苏维埃的中东路政策必须使中国人民(至少是较先进的部分)清楚了解到我们对中国民族解放的支持立场。在另一篇文章里,我已援引过1926年4月联共中央通过的部分决议(作者是我),这些决议明白宣布中东路为世界革命的工具,更具体地讲,是俄国革命和中国革命的工具。当然,国际帝国主义有可能——或公开或隐蔽、或直接或间接地——从我们手里夺走它。换句话说,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对我们更加不利的后果,苏维埃可能被迫把铁路让给帝国主义,就像1918年我们被迫签定布雷斯特和约一样。但只要还有力量和可能性,我们将继续把中东路保留在自己手中,并准备把它交给革命胜利后的中国。
  要指出的是,苏联政府已在当地开办中国铁路工人学校,对他们进行技术和政治教育,即为中国革命胜利后的移交而进行准备,因而也引起中国反动势力的疯狂攻击。据美联社报道,现任中国外交部长声称「中国唯一的道路,在于联合起来对抗赤色帝国主义,否则我们会在共产主义重压下亡国灭种」。就这样,中国当局以帝国主义为靠山的「反帝斗争」,把矛头公开指向了共产主义(「红色帝国主义」)。难道这些自供状还不够清楚、不够坦白、还不能说明问题的实质吗?!
  卢松试图证明帝国主义国家同情苏俄的对华扩张政策;实际上,他只证明了前者对后者的态度在某些场合带有内在的矛盾性。由于帝国主义的一块主要基石是「产权神圣不可侵犯」原则,因此它们不得不口头承认苏维埃的产业同样不可侵犯,苏联与资本主义世界的双边贸易也建筑在这一原则上。假设明天爆发新的反苏战争,所谓产权问题会变得无足轻重,资产阶级将从——并只从——如何击退「红色帝国主义威胁」(即国际无产阶级革命)的角度着手投入斗争。
  还要提醒大家一句:旅华白俄分子的立场也不可忽视。据8月17日《纽约时报》报道,「华盛顿的政治圈子担心,在华白俄可能故意挑起某些本不会发生的事件(比如边境冲突)」。在卢松眼里,中东路事件是中国行使民族自决权的反映,蒋介石努力推动民主进步,莫斯科当局实施着帝国主义暴力;可为什么白俄要站在中国人一边反对俄罗斯帝国主义呢?难道这一事实还不够清楚地说明卢松同志所处的理论困境么?真的,与捧着地理学和人种学不放的卢松同志相比,那些在中苏边境杀害红军战士的流亡白匪更懂政治。白军悍匪知道看事情要看本质(而非次要特征),即世界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革命之间的殊死斗争。

布尔什维主义与和平主义


  在以抽象「民族观点」代替阶级观点后,极左派不得不从革命立场转向纯粹的和平主义。卢松反复强调「当红军攻占西伯利亚铁路线之后,他们遵照列宁的教导,在中苏边境上细心和考虑周到(soigneusement)地停留下来,没有采取任何重新攻占中东路的举动」(Revolution Praletarienne,228页)。
  这就是卢松眼里无产阶级革命的最高责任——无条件承认民族国家的边境神圣不可侵犯;这就是卢松眼里的列宁主义反帝政策!简直不好意思去阅读类似的「一国革命论」。红军停留在中苏边境上,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跨过边境只会不可避免地招致日本帝国主义的打击。为了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和中国工农的利益,如果当时红军有能力保持攻势,它理应这样做;拒绝攻击帝国主义不是什么「遵循列宁的教导」,而是对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可耻背叛。卢松及其同道的不幸在于,他们把国际主义的革命政策偷换成了以尊重民族国家为绝对前提的和平主义立场,这与列宁路线毫无关系。
  红军曾开进孟什维克掌权的独立国家格鲁吉亚,帮助当地工农推翻资产阶级统治,为此第二国际至今不肯宽恕我们。格鲁吉亚的主要人口为格鲁吉亚人,红军则多半由俄罗斯士兵组成,在这场冲突中,请问卢松站在哪一边?
  再看1920年夏天红军发动的华沙远征。卢松可能听说过,我当时反对远征,因为担心波兰工农来不及发动起来(战争的进度通常快于革命的速度),而使得我方过于孤军深入;后来的形势发展证明我的担心是对的。远征华沙是个错误,但它仅限于技术性错误,实践中难免的错误,而绝非原则错误。如果物质条件好些,我们当时的最大责任就是武装支持波兰革命(如同其它任何革命一样)。值得注意的是,当时的西欧资产阶级政府首先使用了红色帝国主义一词,后来它的使用者变成了社会民主党,再后来,类似指控悄悄地成了极左派的专利。
  为了否定革命「干涉」的正确性,卢松搬出古老而正确的无产阶级革命原则「工人的解放归根到底是工人自己的事」。我想问他,这条原则是否只适用于一国内部的无产阶级斗争?一国工人阶级是否该支持他国工人的罢工?是否有权利向起义者援助武器?如果他们希望向起义者派遣援军(假设这些工人有军队)呢?如果他们想派遣军队去引发一场起义呢?在罢工实践中,罢工者常以纠察队阻止其它工人上班来维持罢工,这与武装干涉有多大原则区别?

为何卢松不肯推论到底?


  卢松一面占据了抽象的民族-民主立场,一面却又不肯推论到底。假设他的论断正确(即中国政府正为本国的民族解放而与苏维埃帝国主义斗争),那么革命者的责任不在于对斯大林进行道德说教,而是积极地援助蒋介石。很清楚,从卢松的立场只能得出如下推论:帮助中国政府(包括以武力支持它)从沙俄衣钵的继承者手中夺回民族自主权。卢松举出(这次他没说错)苏联政府援助基马尔政权反对帝国主义的例子,并提出应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中国政权:为了反击帝国主义,即使对蒋政权那样的工农刽子手也要予以帮助;就事论事地讲,这个原则没有错。不知为什么,卢松忽然犹豫起来,不肯再讲下去。他似乎感到上述立场最后会推导出一个号召:全世界无产者,行动起来,帮助中国政府打跑苏维埃干涉者!
  为何卢松犹豫不决?因为最后的——也是唯一可能的——结论使我们的极左形式主义者与帝国主义狗腿子打成一片了,使他们变成了白俄(正在武力支持中国政府的「解放斗争」)的政治辩护人。极左派的犹豫说明他们还有点政治嗅觉,但却颠覆了自身立场的全部逻辑 [2]

是否可以存在社会主义「租界」?


  当辩论到达这一步后,乌尔邦斯和他在「列宁同盟」里的几个亲密战友也开始发言了。与多数情况下一样,在中东路事件中他们又想占据「不偏不倚」的中间立场。在同盟机关报上,他们先后刊登了极左派(科尔什、卢松、 帕斯)、马克思主义派(兰道和我)的发言,还有一篇比利时同志的(立场错误的)文章;然后刊登了编辑部的调和文章,66,2/3% 赞成科尔什和卢松,33,1/3%赞成俄国左翼反对派,美其名曰「我们也非百分之百地赞成托洛茨基」。 在主要附和卢松的同时,乌尔邦斯同志 [3] 试图往后者的地理学和人种学里掺入一点阶级观念,但卢松和马克思的互补所得结果却极其可悲。
   「Die Fahne des Kommunismus」(列宁同盟的理论刊物)认为「今日的中东路仍属外国在华租界,如果从中方(?)角度看,中东路与其它帝国主义租界只有程度(graduell) (?!)的差异」(「关于俄中冲突」N 31, 245页),这是纯粹的卢松式论点。乌尔邦斯教导德国革命者从「中方的角度」,而不是从无产阶级的角度看问题。
  首先要指出的是,认为工人国家根本不该在它国拥有企业的观点,纯属扯淡。乌尔邦斯和卢松一样,从「一国社会主义革命」的角度看问题。工人国家在落后国家开办企业的做法,不仅和经济有关,也同革命战略有关。如果这方面苏俄几乎没啥进展,那是技术落后的缘故,而非政治原则不许可。高度工业化的工人国家(比如英、法、德),将在落后国家(比如本国的原殖民地)大张旗鼓地修建铁路、工厂和农场;从各个角度说,这方面的工作都是(与工人国家)利益攸关的大事。当然,他们不能用强迫或「送大礼」的方式来从事海外经济渗透,而应与原殖民地进行适当的产品交换。这类社会主义(海外)企业的工作特点、领导方式和劳动条件的配置,应从提高所在落后国经济、文化水平的总前提出发;以较先进和富有的工人国家的资本、技术和经验来进行互惠交换。这不是帝国主义、不是剥削、不是压迫;相反,是对世界经济的社会主义改造,摒弃上述做法的其它改造道路是不存在的。
  当英国建立无产阶级专政后,它无权把殖民地(比如印度)的产业赠送给当地资产阶级。这种政策愚蠢透顶,因为它会大大加强印度资产阶级和相勾结的封建主的实力,扩大统治阶级对印度工农的力量优势,推迟当地无产阶级革命的到来。
  正确的政策应该是这样的:(未来的)英国工人国家宣布给原殖民地充分自由,废除原有的全部殖民主义特权;与此同时牢牢控制在印产业,使后者不仅成为印度经济发展的工具,更成为印度社会主义改造的工具。毫无疑问,这一政策也会巩固英国的工人政权,而政策的具体实施一定要在与印度工人阶级密切合作的基础上进行,并向农民提供看得见的好处。
  现在我们试试像乌尔邦斯那样,从「印方角度」看问题。我们看到,对印度资产阶级来说,「社会主义租界」远比资本主义租界糟糕得多,因为前者大大折损了印度资本家的红利收成;对印度工农来说,情况完全颠倒过来——「社会主义租界」构成了一个个强大的革命政治和经济基地,换言之是某种社会主义飞地,在基地内部工农可以聚集队伍为革命做准备。当然,印度无产阶级建立政权以后,它会立即得到所有「红租界」。印度工人政权和英国工人政权之间的关系将不会建筑在对原资产阶级产业的惦念和讨价还价上,而是社会主义劳动分工和工人阶级互助精神上面。
  说一千道一万,不存在抽象的「中方」或「印方」。存在蒋介石,存在中国工农及其先锋队,存在无数的小资产阶级中间阶层。当乌尔邦斯试图「从中方角度」观察事物时,他其实戴上了中国小资产者的政治眼镜,后者的阶级特征是每遇大事便慌神,不知采纳谁家观点,和向哪儿靠拢。

对中国和俄国革命的政治评价存在哪些原则性错误


  乌尔邦斯不满足于简单重复卢松的观点,而是深入发展了「卢松主义」。如果把「Fahne des Kommunismus」的编辑部文章中所有摸棱两可、欲言又止和预先留下的理论「后门」都去掉,它的根本立场呈现出下面这副摸样:既然中国的民族革命已经胜利,而俄国的热月反革命也已(或即将或不可避免)胜利,那么……(意味深长的省略号和沉默)。 那么怎样?到底怎样?!编辑部避而不答。这倒不奇怪,折中主义哲学的存在,正为了回避重大问题的直接答案。
  为了使读者更好地理解本文以后的陈述,我先在这里做四点解释:
  1. 乌尔邦斯同志错误理解了俄国革命的性质和目前它所处的阶段,因此,他对「热月」的政治理解也是错误的。
  2. 乌尔邦斯同志错误理解了中国革命的阶级动力,以及它目前的状态。
  3. 从自己虚假的苏俄社会性质判断中,乌尔邦斯正在做出错误和极其危险的政治结论。
  4. 乌尔邦斯(以及卢松和其它极左派)不肯把政治结论推演到底,只证明了自己缺少政治一贯性,但绝未减低这些结论的危险性。
  接下来,我将引用一大段「Fahne des Kommunismus」的引文,来证明上述论断。在前文所指的编辑部文章中,列宁同盟领导层试图说明在一定条件下中国出现了「带有革命特征的民族解放运动,并与帝国主义公开交锋;这一运动也表达了无产阶级的阶级利益(!!)。这场革命在资产阶级阶段停顿(!)下来,使得蒋介石军政府上台,镇压了中国无产阶级革命和触犯了私有产权制度的农民起义;总的说来,这场革命使中国资产阶级接近了资产阶级革命的传统目标,比如国家统一…… 对正处于统一进程的中国来说,帝国主义租界好似人体上的毒刺…… 中国人正努力通过(与帝国主义国家的)谈判方式清除租界;由于中国人认为苏俄是比较软弱的对手,便采纳军事进攻的方式(解决租界问题)。与此同时(!),对中国的军政府来说,以下事实具有决定意义:俄国租界在阶级角度上比那些‘反目的资本主义兄弟’的租界更危险。每个人都能猜到这场冲突(即中东路事件)早晚会来,因为在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中国,中俄利益的和平共存是不现实的。只有在中国革命(即使它仅以工农革命为发展顶峰)胜利后,类似的合作才有可能」(N 31, 245页) 。
  说真的,我不记得何时见过短短一二十行字能浓缩如此「壮观」的政治思维混乱,起码不经常遇到。要理清每行字里的乱麻至少得写一页,所以我尽量长话短说,把次要问题搁置起来。
  引文的上半部分认为帝国主义租界(包括中东路),是中国民族独立需要清除的毒刺,此处把苏维埃共和国与资本主义国家混同起来了。接着引文又承认「与此同时」俄国租界在阶级角度上(对蒋政权)更(?)具危险性,这一事实带有「决定性」(!)意义。最后,我们看到上述观点(明显互相排斥)的笨拙综合。「中俄利益完全无法妥协共存」?这句话里作者想说什么?只看引文上半部,可以理解为「俄罗斯帝国主义(的在华利益)与中国的统一追求无法妥协」;只看引文下半部,可理解为「俄罗斯工人政权与中国资产阶级政府无法妥协」。 乌尔邦斯选择上述两种相反解释的哪个呢?他根本不选,而是把两个答案「综合」起来。怎么综合呢?说一声“与此同时” (dabei)就行;5个字母,便完事大吉。
  乌尔邦斯认为,苏维埃共和国与资本主义中国的不妥协对立无可避免。很好。如此说来,冲突的根本并不在于中东路和1924年中苏条约?说得再清楚一点:今日中苏之间暴露的不妥协矛盾,恰好反映出中国内部阶级矛盾的不妥协性。假设乌尔邦斯能进一步指出依靠武力生存的中国资产阶级之所以痛恨苏维埃共和国,无非因为苏俄的存在是中国民众革命骚动的一个主要(力量)源泉,他就把事情基本说清了;而我仅能补充一点:中国资本家对「苏维埃帝国主义」的恐惧实际上是对工农斗争的恐惧。可惜,乌尔邦斯暂时看不透这一点。
  与社会民主党一样,乌尔邦斯认为中国资产阶级革命「已经胜利」。真实情况恰好相反,在中国获得胜利的并非资产阶级革命,而是资产阶级反革命,这是两码事!乌尔邦斯断言镇压工农只构成资产阶级革命的「内部细节」,无碍大局;他甚至宣布民族革命运动的政治领导——国民党——同时也代表着中国工人的阶级利益。这既是斯大林的观点,也是社民派立场。
  作为独立阶段,中国资产阶级革命已在1911年尽最大可能地表现过自己了;而它的表现告诉世人:多少彻底些的资产阶级革命在中国完全没戏;国家统一、摆脱帝国主义压迫和民主改良(土改问题!)统统无法在资产阶级领导下真正实现。第二次中国资产阶级革命(1925-1927年间)用自己的全部过程证明(马克思主义者对此早就一清二楚),资产阶级革命的民主任务只有在无产阶级专政下才能全面解决,这一专政将依靠工农联盟来对付国内资产阶级与外部帝国主义的联盟。也就是说,革命不可能停留在资产阶级民主阶段,而会演变成「不间断的革命」,成为国际社会主义革命的一环,并与后者共存亡。这就是为何资产阶级反革命力量(在布哈林-斯大林集团的协助下)摧毁了中国群众运动之后,并未实现民主改良,而是拼凑了一个军事法西斯政权。

中国革命与「不断革命论」


  再回到那段列宁同盟机关报的引文上来。它的上半部说中国资产阶级革命已胜利,下半部则说只有在「中国革命胜利后」才可能落实中俄合作。怎么回事?革命不是胜利了吗?它不正忙于从自己身上拔除帝国主义毒刺吗?乌尔邦斯说的是哪门子革命呢?无产阶级革命?看来不是。「即使它仅以工农革命为发展顶峰」这句话漏了底:它的性质并非无产阶级革命。同时也不是纯粹资产阶级革命,哪种革命呢?难道乌尔邦斯(如同布哈林和拉狄克一样)预见到中国存在某种特别的「非资非无」的工农民主专政的可能性?如果这样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要知道,正是 「非资非无」的斗争哲学使布哈林和斯大林跑去拥抱国民党的。正是这一立场使拉狄克和斯密尔卡摔了跟头。斯大林、布哈林、季诺维也夫(随后是拉狄克和斯密尔卡)认为,在世界帝国主义和工人国家对垒的缝隙里,中国有实现小资产阶级革命专政的可能性。而乌尔邦斯呢,在1917年俄国临时政府和中国国民党两大历史经验范本问世后,仍在这个将决定东方命运的问题上执迷不悟地附和着拉狄克。难怪他一面保持缄默,一面忙于刊登拉狄克关于「不断革命论」的肤浅庸俗到极点的文章 [4]
  现在我们遇到的,不是对1905年列宁关于不断革命的某些文章段落进行歪曲的小把戏,那些把戏季诺维也夫和马斯洛夫已玩得够多;我们在讨论对东方命运攸关的大问题,它的解决将影响整整一代人。必须清楚地回答:到底是否可能存在某种特殊的、「非资非无」的工农民主专政,如果存在,它与国民党政权和无产阶级专政这两大类型政权有何区别?与此相关联的下一个问题是:农民阶层是否有能力在革命期间推行独立自主的政治路线,既独立于资产阶级,也独立于无产阶级?对上述问题,已从俄国和中国两场最新革命汲取丰富经验的马克思主义者认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农民阶层要么在自己的上层和小资产阶级知识界领导下追随资产阶级(在政治上这是俄国社会革命党或中国国民党模式);要么在贫农和农村无产或半无产阶级的领导下追随工业无产阶级(布尔什维主义模式),10月革命(即不断革命)的道路。正是在这个问题上,布哈林和斯大林拧断了中国革命和中共的脖子;而季诺维也夫、拉狄克和斯密尔卡、普列奥布拉任茨基在斯大林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之间转晕了头,最终可耻地(向当权派)投了降。对东方国家来说,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就是衡量布尔什维主义和孟什维主义的分水岭。
  1917年,斯大林、加米涅夫、李科夫等人用1905年布尔什维克党决议的某些语录批评列宁;现在轮到马丁诺夫 [5] 一伙这么做了。但类似的假面舞会只能骗骗外行和呆子。共产国际一面在中国落实马丁诺夫、布哈林和斯大林的路线,一面疯狂地批判不断革命论;不断革命论是东方(革命)的主要问题,也是西方革命的一个主要方面。乌尔邦斯同志对此有何看法呢?他没有看法。他要么用只言片语来应付,要么更糟,借用拉狄克的看法来救急。

热月还是热月的「党内预演」?


  乌尔邦斯同志对中国革命理解不深,对俄国革命的理解呢?看来更糟。我指的首先是热月反革命政变和苏维埃国家的性质问题。热月的政治公式,当然是个有保留的公式,一切历史类比都是有保留的类比。当我第一次使用热月这个词来反对季诺维也夫-斯大林集团的时候,就强调过它的有保留性。不管怎样,这个说法相当合理,虽然阶级和时代背景已大有不同。热月指的是反革命蜕变和政变的第一阶段,即政权从一个阶级的手里转到另一个阶级;与此同时,尽管权力的转移——如有必要——伴随着内战,但表面上却伪装成革命党内部的派系之争。法国革命时期,热月政变前夕已出现政治反动的浪潮,尽管政权尚保持在城市贫民手中;热月完成了这一反动进程,最终使城市贫民丧失了权力。即是说,热月并非等同于整个反动时期——革命阵地的逐渐散失、削弱和堕落,而是较为精确的质变界定:它告诉我们政权已落入另一阶级手中,从这一时刻起,革命阶级想夺回失去的权力就只有通过武装斗争的形式,为此需要新的革命形势,而它的到来取决于复杂的国际国内因素的相互作用 [6]
  早在1923年,马克思主义反对派就提出了革命正进入新阶段的看法,这个新阶段的特征是革命理论和政治的倒退、蜕化与堕落,最终可能发展为新的热月。假设1923年底德国无产阶级革命获胜的话(当时完全可能),俄国无产阶级专政就可能在不引发内部震荡的前提下得以净化和巩固。但1923年德国革命形势以工人运动史上最可怕的政治大投降告终了;它的失败,反过来大大加强了苏维埃国家内部的反动趋势——开始讨伐「不断革命论」和「托洛茨基主义」,「一国社会主义论」也出笼了。当时德共内的极左派对这一重大转折毫无感知,他们一面支持俄共内部的反动势力,一面不顾德国革命已遭受阶段性失败的基本事实,继续坚持形式主义的革命进攻政策。
  和俄共的中派分子(指斯大林集团——译者注)一样,德共内的极左派(马斯洛夫、菲舍尔、乌尔邦斯)拿「反托派斗争」来为自己的错误政策打掩护;在他们眼中,我们(左翼反对派)关于在德国继续推行进攻性政策等于自我削弱的「托派观点」成了「取消主义」,因为对极左派来说德国革命高潮不是已经过去,而是尚未到来。换言之,他们对布尔什维克善于分辨不同阶段和准确判断具体形势的能力大加批判和嘲笑。顺便说一下:乌尔邦斯如能对那段反托派斗争的经验教训作出总结,会很有益;正是那场斗争混乱了德国工人的头脑,为今天那帮毫无理想可言的官僚、冒险家和投机分子在德共内的统治奠定了理论基础。
  1924 -- 1925 年间的极左路线更加严重地削弱了欧洲无产阶级,加快了苏维埃共和国内部的反动堕落。左翼反对派被开除出党、流放、逮捕,这些事件构成了反动时期的重要路标,意味着党正不断被削弱,也说明苏联工人阶级的反抗力量正被不断削弱。但这还不等于说政权已从无产阶级的手中被夺走,已属于另一个阶级。
  苏联工人阶级未能阻止当权集团对左翼反对派的迫害,这个事实很让人担心和警惕。不过,斯大林也不得不从我们纲领的所有领域剽窃部分内容,向右翼开火,使党内权力之争变成一场持续性的剧烈左倾运动。这说明无产阶级的(社会和政治)压力还在,而官僚层不管如何嚣张,总还在社会意义上依赖于无产阶级。俄国左翼反对派必须重视这一基本事实,依据它来制定对苏维埃国家的立场,即改良而非革命的立场。
  左翼反对派遭正式取缔前夕,我们不止一次地说过和写过:左翼失败后党内右翼将和官僚中派算总账。那些支持斯大林打击我们的右翼分子,将从左翼的失败中获取双倍好处。用我们的话说(说了不止一次):「热月尾巴会敲到中派的头上」。这一打击已发生过并将继续发生;我指的不限于布哈林他们,而是俄国社会强大的潜在反革命力量,党内右翼只是这股力量苍白的影子罢了。
  尽管左翼被取缔、无产阶级受到削弱,但反对派的思想和无产阶级的压力仍强大到足以迫使中派官僚层(在经济政策上)持续左转。正是这个「左转」为反对派近来的投降风气创造了前提。投降分子里什么人都有,但主要角色的面目比较单一:他们大都一直以为革命的蜕化过程将呈直线式发展,并倾向于把每个蜕化阶段都宣布为热月的完成阶段。我们被开除出党的前夕,萨法洛夫(季诺维也夫的拥护者)先在柏林后在莫斯科惊叫「离反革命政变就剩5分钟了!就剩5分钟了!」。5分钟过后,萨法洛夫便向当权派投降;拉狄克比萨法洛夫还性急,当权派把我和季诺维也夫开除出中央后,拉狄克便想宣布热月政变已发生,而我告诉他,这只算热月的「党内预演」(甚至连总预演都未必够格)罢了,而非热月(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反革命夺权行动)本身。1926年,斯密尔卡认为随着布哈林-斯大林路线(鼓励富农的农村政策,英俄委员会、援助国民党)的进一步推进,党只会越来越右倾,十月革命的国内力量已消失殆尽,力挽狂澜的救星只能来自国外,而最近几年内他又看不出谁能扮演救星的角色。就此斯密尔卡曾写过一份提纲,从提纲可以看出,中派和右派分裂的可能性,中派在国内压力下被迫左转的可能性从未被他考虑过。在热月和「建立第二党」问题上,拉狄克和斯密尔卡曾是反对派的极左翼;结果呢,事件的最新发展让他们不知所措,结果轻率地投降了。
  1928年5月26日,我在给米·阿库扎瓦(格鲁吉亚老布尔什维克)的信中写道:「斯大林新路线所要解决问题的性质,使他不得不试图借助我们的纲领;但在政治领域不仅存在‘做什么’的问题,还存在‘怎么做’和‘谁来做’的问题。与苏维埃命运攸关的主要战斗还在前头……我们一直认为而且也不止一次声明过,当权派的堕落不能用一条持续下降的曲线来简单形容,因为革命的蜕化并非发生于真空世界里,而发生在阶级社会里,伴随着深刻的内部矛盾和争执。党的基本群众不是铁板一块,在极大程度上他们属于可用来锻造阶级战士的社会原料。在阶级矛盾和阶级利益的冲击下(既从左面也从右面),党内群众会不可避免的分化。最近党内发生的变化冲击到了我们(指1927年左翼反对派受到开除出党的迫害——译者注),但这也仅是更多新事变的前奏曲。如果说从歌剧中的前奏可听出整部剧的节奏并得到简短的整体介绍,我们所经历的政治前奏曲也仅是新曲子的预告罢了,主要曲目还远未充分显示自己,用阶级音乐的铜管、鼓、低音提琴和其它乐器烘托出政治大戏的高潮」。
  事态的随后发展,无可争辩地证明我们的判断一直是对的,而且不仅在对待那些反复无常的政治小人(比如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和皮达科夫)方面如此,而且在对待那些极左「朋友们」的立场也是对的。这伙极左糊涂虫倾向于把前奏当成正剧,以为党和国家内部仍在不断发生和变化的政治进程已经结束,而热月则是既成事实。

乌尔邦斯同志在热月问题上的错误


  要指明的是,乌尔邦斯一系列错误结论的根源,在于他认为热月已是既成事实,却不肯由此作出所有不可缺少的结论。但即便那少得可怜的几条结论,如果最终在组织内深入人心的话,足以毁掉列宁同盟。
  我被驱逐出苏联后,「Fahne des Kommunismus」刊登的相关评论文章认为「从此不能认为斯大林的统治(集团)还代表工人阶级,必须利用一切可能手段开展反对它(斯大林集团)的斗争」(1929年2月1日);此外,文章把驱逐托洛茨基与罗伯斯庇尔等人死于断头台相提并论。换句话说,文章作者认为苏维埃国家的热月政变已结束。如果这是一时的愤激之言,本不值得为它耗费精力;政治斗争从来不乏夸张和现场估量难以避免的错误和偏差等等。(考察一个组织)要看它的总路线,而非一时一地的个别错误;不幸地是,列宁同盟的领导者试图把一时的错误演化为总路线。围绕我被驱逐后的俄国形势问题,2月11日列宁同盟公布了相关决议,决议直截了当地宣布「这是热月」(Das ist der Termidor);接下来,决议说「因此,俄国无产阶级有必要为争取全部自由权利而与斯大林集团进行斗争,以便在与即将到来的公开反革命颠覆进行搏斗时处于有利地位」。2月13日列宁同盟机关报的社论文章宣布「驱逐托洛茨基的事件,为1917年革命(开创的时代)划了句号」。毫不奇怪,站在这样的立场上,乌尔邦斯越往后越经常被迫承认他「远非百分之百地」赞同俄国左翼反对派,因为后者「走得不够远」。乌尔邦斯确乎越走越远……可惜方向彻底弄反了。
  我们把十月革命后出现的堕落现象与热月相比较,首先是强调他们之间相仿的阶级内涵,而乌尔邦斯和拉狄克却把阶级力量对比的变化过程简单地形式化甚至个人化了。拉狄克说「把反对派代表赶出中央委员会,等于把罗伯斯庇尔们赶出革命政府」,而上断头台还是流放阿拉木图,纯属技术问题。乌尔邦斯说:左翼反对派的取缔和驱逐托洛茨基与罗伯斯庇尔一派被送上断头台的意义一样。在上述对比中,宏大的历史近似被轻率和廉价的对一人一事的评价冒名顶替了。
  与18世纪的法国革命相比,20世纪的俄国革命无可比拟地深刻和广泛得多;我们所依靠的革命阶级,比(18世纪的)法国城市贫民数量更多、性质更单一、更紧密、更坚决果敢;在所有方面,10月革命的政治领导都远比法国革命领导群体更有经验和远见;最后,布尔什维主义专政带来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条件的变化,远比雅科宾党人带来的社会变化要深刻。
  法国革命后期,城市贫民最终失去了权力;然而,尽管热月前夕贫民的力量已被削弱(雅科宾党人的官僚化和革命阵营内部阶级矛盾的增长),剥夺权力的过程仍伴随了一场流血内战(热月就是内战)。20世纪的今天,谁会相信资产阶级有能力用和平、不为察觉的官僚上层手法从俄国无产阶级手中夺走政权?
  原沙俄资产阶级的生产资料至今掌握在苏维埃国家的手中;土地收归国有;原剥削阶级成员仍不准参加苏维埃和红军;对外贸易垄断使苏联能免遭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干涉,所有这些都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除此之外,反对派的压力迫使中派向热月阶级异己势力及其在党内的政治倾向施加了一系列打击(但既不致命也非决定性的),对所有这一切不能视而不见。盲人骑瞎马的政策一定是糟糕的政策。
  斯大林集团的左倾不等于热月反革命危险即将过去,正如反对派的流放也难以判断为十月革命时代即将死亡一样。斗争在继续,各个阶级还未把力量投入到总决战中去。中派就是中派,而布尔什维克应坚守自己的原则;投降分子应受到鄙视,而极左糊涂虫们有责任理顺思路 [7]
  1928年5月1日,奥地利左翼反对派小组(弗雷同志领导)机关报发表文章指出「尽管存在斯大林篡权集团,苏俄仍是一个工人国家」。「某些政治问题,它们(对我们左派)具有百试不爽的试金石功能……今日的共产主义反对派以各式各样想得到和想不到的思想倾向及其组织形式存在着,对我们来说也存在着类似的试金石——苏俄国家的无产阶级特征问题……有些反对派成员,由于对斯大林路线太过气愤,而把澡盆里的污水连同婴儿一起泼掉。出现了一种观点,即苏俄在斯大林路线的推动下可能以纯粹的进化方式演变为资产阶级国家……是否真的如此呢?苏维埃国家内部林林总总的蜕化变质现象,都是资产阶级明明暗暗的影响和斯大林路线彼此配合的结果;也就是说,资产阶级努力迫使苏维埃政权倒台。然而,最终推翻无产阶级专政和夺取政权,资产阶级只有一条路可走——暴力政变……我们与斯大林路线作斗争,但斯大林和苏俄之间不能简单地划上等号。尽管已出现了许多蜕化的征象(我们正在和将继续与它们进行毫不妥协的斗争),只要苏联的先进工人仍拥有武装,苏联对我们来说就仍是工人国家(尽管存在着斯大林路线)。无论在战争还是在和平时期,为了我们自己的阶级利益,必须无条件地保卫它。这种保卫要求我们更好地与斯大林做斗争,因为后者无力真正保卫苏联……任何人,只要他在苏联的无产阶级特征问题上不够坚定,他就在损害无产阶级利益,损害革命利益,损害左翼反对派的利益」。
  上述理论立场可说无懈可击。假如乌尔邦斯同志转载上述真知灼见而非科尔什派或半科尔什派极左文章,才算明智的做法。

不是抽象的中派立场,而是现阶段的具体中派立场


  我们看到,列宁同盟试图从另一端掏空我方理论立场的基础:「尽管中派主义属于工人阶级内部流派,但它和另一流派——改良主义——一样(虽有程度差异)为阶级敌人服务,尽管服务方式不同」 (N 31, 246页)。
  从表面上看,上述批评很有说服力。实际上它把马克思主义真理演化为抽象因而是虚假的公式。仅承认中派主义或改良主义「总的来说」属于工人阶级的内部流派,还远远不够;需要对具体时代的具体中派主义在具体国家的具体工人阶级中正执行哪些功能进行分析。真理总是具体的。
  乌尔邦斯同志告诉我们,俄国执政当局走中派主义路线,英国执政当局走改良主义路线,它们都属于工人阶级内部流派,只有程度 (graduel)的不同;双方用不同的方式服务于资产阶级。很好,这些话我们记下了。那么,假设英俄战争爆发,我们该采取何种对策呢?俄国共产主义者是否该和英国同志一样,采取失败主义立场?或者相反,两地的共产主义者都应充当程度不同的护国主义者?要知道,失败主义或护国主义立场牵扯到大是大非的阶级路线问题,它不可能受二三流因素(比如英俄当局阶级性质的程度区别)的左右。话说到这儿,乌尔邦斯同志可能也醒过味儿来了:英国的工厂、铁路和土地属于剥削阶级,英国拥有众多海外殖民地及其奴隶制度!也就是说,英国改良主义在保卫现存的资本主义国家,保卫的不太成功,有些笨手笨脚和晕头转向,资产阶级不很信任他们,带点鄙视,始终在监视和不断冲着改良主义当局大声吆喝,随时可能把后者一脚踹开——但无论如何,英国改良主义当局正在保护资本的国内和国际利益。类似结论也适用于德国社民党。
  苏联中派主义当局在保卫什么?它在保护那个从对资产阶级的政治和经济剥夺中产生的社会制度,保护效果很差,极不在行,并诱发了工人阶级的失望和怀疑情绪(可惜苏俄工人还不具备英国资产阶级那样的统治经验);中派主义当局的内外政策削弱了无产阶级专政,客观上在帮反革命势力的忙;但由于客观原因,斯大林制度主要带有无产阶级特征而非帝国主义特征。存在着两种阶级体制的根本差异(而非乌尔邦斯同志所说的 「程度差异」),这两种体制各自代表着历史进程的两个相反方向。任何共产主义者如果没弄懂这个基本差异,他就不再对革命有益。

「翻转过来的克伦斯基制度」


  乌尔邦斯同志继续向我们发问:「你曾把斯大林制度称为‘翻转过来的克伦斯基体制’,又作何解释?」。1917年的俄国克伦斯基临时政府,体现了资产阶级统治的一种方式,也是后者在无产阶级革命前夜所能找到的唯一现实的统治方式。它动摇、脆弱、不可靠,但毕竟属于资产阶级。为了使政权最终转移到无产阶级手中,必须举行武装起义(即十月革命)。
  所谓「斯大林制度是‘翻转过来的克伦斯基体制’」,指它体现着反革命政变前的最后一种无产阶级专政方式;这一现实专政已被工人的消极、内外矛盾和领导层的错误所削弱,但毕竟仍属于无产阶级。斯大林制度后上台的要么是布尔什维克,要么是反革命政变集团。还说得不够明了么?
  当初,斯大林集团对我这句话如获至宝,硬说托洛茨基想发动武装起义推翻苏维埃,就像当年我们发动了推翻克伦斯基的起义一样。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正因为斯大林集团是无产阶级专政的一种统治形式,有必要发动起义的是资产阶级而非无产阶级!
  一句话,无产阶级仍有可能——由于反革命夺权政变尚未发生——以深刻的内部改良方式实现自己在党、苏维埃和工会内部复兴无产阶级专政的任务。

无产阶级国家还是资产阶级国家?


  需要承认,在热月问题上「Fahne des Kommunismus」没有把话说死,但这并未使它的立场变得更正确些。苏俄是资产阶级国家吗?「Fahne des Kommunismus」回答道:不是;苏俄还存在无产阶级专政吗?「Fahne des Kommunismus」回答道:不存在。那么苏俄政府到底体现着谁的专政呢?莫非它是「无阶级国家」的「超阶级政府」? 「Fahne des Kommunismus」回答说:苏俄政府「乍一看像几个阶级之间的政治中间商,其实代表着经济实力最强阶级的利益」(N 32, 246页)。尽管作者没有直说经济实力最强的阶级是谁,但整篇文章再明白不过地暗示我们:它是资产阶级。照此说来,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政府,明明就是资产阶级政府,作者却不肯直说,而以貌似中立的叙述方式取代结论。其实,假中立非但不会为文章加分,反倒说明作者缺少理论直率的态度。当然,不存在什么超阶级政府。无产阶级革命之后发生的所谓热月政变意味着——也只能意味着——政权从无产阶级手中落入资产阶级手中;如果政变已完成,那么今日的苏俄就是资产阶级国家。
  那么,资产阶级是否真成了苏维埃国家里「经济实力最强的阶级」呢?当然没有,类似说法只能叫胡编乱造。「Fahne des Kommunismus」大概自己也没料到,它的判断其实击中的不是斯大林,而是十月革命。如果苏俄的资产阶级力量今天已比无产阶级强大,如果两方力量对比正以「一日千里」(mit Riesenschritten)的速度向资产阶级倾斜,那维持无产阶级专政(如果它得以苟延残喘到今日)还有何意义?幸运的是,所有关于苏联资产阶级已成为经济霸主的「意念」只是虚幻的想象而已。
  乌尔邦斯同志回答我们说,他指的不仅是苏联国内的残存资产阶级,还包括国际资产阶级。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无可争辩,国际资产阶级目前比苏联强大得多。正因如此,一国社会主义论才暴露了自己庸俗的民族改良主义乌托邦本质。我们与极左派的区别在于我们认为世界无产阶级生产角色和政治角色是阶级力量对比的最重大因素,两大阶级的斗争带有世界范围,它的结局也决定着十月革命的历史命运。极左派莫非认定世界革命已毫无希望?请痛快说出自己的观点!某种程度上,世界阶级力量对比的变化也取决于我们;就拿极左派来说,只要它或直接或隐晦地宣称今日苏俄已变为资产阶级国家,并进而完全或几乎完全拒绝支持后者对抗世界帝国主义,就等于帮资产阶级的忙。
  对苏俄政府阶级性质的列宁主义分析告诉我们,它既非资产阶级政权,也不是超阶级政府,而处于双重政权的状态。对这一状态,俄国左翼反对派早就进行了深入分析。
  斯大林中派集团帮了国内资产阶级很大忙,使后者得以建立非正式的权力中心和施加政治影响的隐秘渠道;但任何重大阶级斗争都围绕生产资料进行,谁敢说资产阶级在这场争夺中已占上风,要么心智失常,要么从未有过正常人的智力。我觉得,极左派在把革命的社会-经济内涵「抽象化」,只注意研究外壳,却对主要的果实见如未见。当然,在「苏维埃果」的生长过程中,如果外壳有损(事实如此),那么内核也有烂掉的危险。左翼反对派的所有活动都围绕这一思想进行。但承认「烂掉」的危险与根本无视苏维埃共和国的社会-经济内核的存在,这两种立场有着天壤之别。十月革命从资产阶级手中剥夺的主要生产工具,至今仍在工人国家的手中,请勿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老毛病,极左派!

假设反革命政变已经结束,我们的政策应该是怎样的?


  如果反革命政变已结束,如果国内资产阶级已是「经济实力最强的阶级」,那就说明俄国经济发展完全从社会主义发展方向转轨到资本主义发展方向去了,而我们也要勇敢地作出相应的战术结论。如果国民经济在整体上已沿着资本主义道路前进,各种对土地租赁和雇佣劳动力的法律限制便成了小资产阶级乌托邦幻想的产物,毫无意义地阻碍着生产力的发展。马克思主义者的责任是讲实话并只讲实话,我们不会否认,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进程,上述反动的人为限制措施不可避免地会彻底消失,从而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生产力充分发展扫清道路。
  外贸垄断对资本主义发展有何意义?只有消极作用,因为它妨碍商品和资本的自由流入,它会妨碍资本主义俄国与世界经济的整合过程。马克思主义有责任承认取消外贸垄断(对资本主义发展的)必要性。计划经济就整体说来也是如此,只有在社会主义发展轨道上它才有存在和发展的根本理由。
  在实际斗争中,俄国左翼反对派一直要求更加系统化地限制资本主义个人致富;要求保存和巩固外贸垄断和全方位发展计划经济。然而,只有在与它同时反对党和其它工人组织蜕化变质的斗争联系起来,反对派的经济纲领才有意义。需要承认,一旦反革命政变最终完成,反对派的经济纲领即丧失了政治意义。乌尔邦斯同志对所有这些避口不谈,看来根本没弄清上述立场和要求的相互关联性与不可分割性,所以一味重复「我们远非百分之百地赞同俄国反对派」来给自己和别人定神。可惜,这定神药也吃不了多久了!

工人民主还是资产阶级民主?


  话说回来,乌尔邦斯及其战友们毕竟吞吞吐吐地作出了某些结论,比如——正如我们上面引述过的——他们号召俄国工人阶级夺回「全部自由权利」。要命的是,他们犯了老毛病,硬咽回去半截话,拒不澄清到底哪些自由而且仅仅含糊地提一句便匆匆略过,为什么呢?
  在与斯大林路线(既承受着阶级异己力量的压力,又是前者不自觉的助手 [8] )斗争的过程中,俄国左翼反对派要求恢复党内、工会内和苏维埃内部的无产阶级民主。它无情地揭露了当权派对民主概念所做的丑恶歪曲,抨击后者以所谓「自我批评」偷换工人民主的概念,腐蚀与瓦解着无产阶级先锋队革命觉悟的思想基础。但对我们来说,只有首先承认无产阶级专政的客观存在,争取党内民主才有意义。如果执政党捍卫的是敌对阶级的利益(原文:落实的是敌对阶级的权力),还去要求什么党内民主,不太傻了么?如果形势真恶化到那个地步,我们就不会再要求党内和苏维埃内部的阶级民主,而会为国内的「一般」民主(即资产阶级代议民主)而斗争,来对抗执政党的独裁统治。海外流亡孟什维克多次批评我们左翼反对派「走得不够远」,至今不肯为「国内民主化进程」而斗争;必须指出,我们与孟什维克的相互关系是阶级敌人的关系(原文:处于街垒的不同方向),现在——由于反革命政变的现实危险性——更加如此。我们之所以为无产阶级民主而斗争,正为了使十月革命的胜利果实免遭资本主义制度(包括资产阶级代议民主)的侵蚀。
  乌尔邦斯及其战友们提醒我们「俄国反对派不正嚷嚷要引进代议民主中的秘密投票原则么?」,我们的回答如下:就目前来讲,秘密投票的原则有可能帮助较先进的苏联工人加强在党内和工会内的活动可能性,并利用这两大资源巩固自己在苏维埃里的阶级阵地。反对派上述要求与我们完全留在无产阶级专政阵营内部的立场互为表里。混淆阶级民主要求与资产阶级民主要求会犯致命错误,乌尔邦斯同志!
  乌尔邦斯一面含混地谈论「自由」的整体概念,一面具体地要求「结社自由」 [9] 。极左派认为苏联无产阶级应该争取「结社自由」。无疑,在目前的左转政策下,斯大林集团比以往更加严密地控制和压制着工会;无疑,工会有权利保护工人利益去反对日益蜕化的专政体制,对此反对派已用言论和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立场。但需要明明白白地讲清楚;反对中派官僚的斗争不等于要求一般的政治自由来对抗阶级异己的国家机器,而是使苏联工会——在无产阶级专政的范围内——能够有实际的机会去纠正自己国家的错误。
  在资本主义国家里,「结社自由」首先意味着大工业家和农业地产商们有可能以强大政治联盟向资本主义国家机器施加压力,他们也的确一直如此行事。对无产阶级来说,结社自由意味着在资本主义社会里存在进行阶级斗争的「自由」(我们最清楚这种自由是怎么回事!),这一社会的经济表现为资本主义无序,而政治生活表现为「全民民主」。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计划经济,没有社会关系的条理化,社会主义根本就不能存在。社会主义经济的一个重要环节,是工资的调节以及工人与生产的关系,在这类问题上工会应扮演的角色,上面已说过了。这一角色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工会完全不同,后者(和确保后者存在的结社自由原则)的存在和活动不仅反映着资本主义经济的无序性,而且本身就是那个无序系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想想1926年英国煤矿工人罢工造成的经济后果,以及自那以后资方与改良派工会徒劳的和解努力,就很清楚了。
  乌尔邦斯提出的「结社自由」的概念,就是资本主义社会赋予它的概念,这一点很清楚。乌尔邦斯认为苏联、中国和欧洲资本主义国家都应该落实这一自由,假如反革命政变在苏联已大功告成,这一要求自然完全正确;但该假设成立的话,乌尔邦斯的提议又显得不足:与会议、出版和其它政治自由割裂开来的结社自由没有现实意义,严肃的政治活动家不会这么无知。列宁同盟的2月会议已提到过(在苏联争取)上述一揽子自由权利的必要性,而这些「一般政治自由」又仰赖于资产阶级民主——说到底,需要复活资本主义制度。看来,列宁同盟着实需要把逻辑推演到底,并在辩论中首尾相顾。

在马克思主义批评面前,乌尔邦斯一边溃退一边顽抗


  当我提出「与斯大林集团的斗争不妨碍我们保卫苏维埃共和国」的意见后,在关于中东路的上半部文章中,「Fahne des Kommunismus」告诫道「无条件地支持斯大林集团的内外政策是不行的」,并要求我「彻底思考清楚」(N 31, 246页)。当然,我怀着浓厚兴趣等待列宁同盟如何从(我们已看到的)密密麻麻的理论矛盾里得出清晰的战术结论来。
  这个当口上,乌尔邦斯及其战友大概拿到了第二国际的中东路决议,或许,这对他们起到了清醒剂的作用。鲍威尔起草的决议与卢松和帕斯的文章简直如出一辙。不久前刊出的中东路评论下半部里,「Fahne des Kommunismus」终于承认有必要在冲突中支持苏方!掌声鼓励!令人困惑不解的是,得出这一结论以后,「Fahne des Kommunismus」没有批评卢松、帕斯和科尔什派,没有要求极左派反省,却把矛头再次指向俄国反对派!
  政治活动的基本准则告诉我们,面对保卫苏维埃共和国那样重大的原则问题,二三流的分歧应被暂时搁置,乌尔邦斯和他的朋友们却另有高见。中东路事件最危机的日子里,他们连篇累牍地刊登极左派文章,后者事实上号召援助蒋政权与苏联抗衡。在马克思主义者施加压力的前提下,在冲突持续了一个半月后,编辑部声明支持保卫苏维埃共和国的立场。同时却又不向那些否认革命者最基本义务的极左派开火,而再次反对……托洛茨基。看到这里,有经验的政治活动分子可能都猜到了:对乌尔邦斯来说,如何看待苏维埃共和国的阶级属性并不重要,要紧的是强调和守护自己的「独立性」。他大概没想到,那些费尽心机、乃至凭借人为和不光彩手段来维持自身独立性的做法,恰好暴露了自己对外部理论影响的极度依赖性。
  「Fahne des Kommunismus」文章的第二部分声称:「一方面,斯大林的对华路线摧毁了中国人民对苏俄和共产主义的好感,另一方面,我们必须考虑到中国人民在类似中东路事件中的立场必然受到下列现象的影响:苏俄愿意以武力保护中东路,当蒋政权的军队把工人和贫农浸在血泊中时,苏维埃共和国却毫无作为」 (N 32, 250页)。这段论述把人所共知和正确的事实因素与谬误的新发明混为一体。苏共当权派在中国革命中犯下了确凿无疑的罪行;斯大林和布哈林绞杀了中国革命,这已成历史事实,越往后这一事实越会促进国际无产阶级先锋队的深刻反思。但指责苏维埃共和国没有在上海事变和武汉事变之后以武力支持中国革命,意味着以悲情笔调取代革命政策。卢松断言,任何对他国内部事务的干涉(更别说武装干涉)乃为不折不扣的「帝国主义」,这固然属于和平主义胡说;但要求布尔什维克用刺刀去挽救已被孟什维克路线扼杀了的革命,不顾具体国际形势和苏维埃共和国的现实力量,也是一种有害的胡说。打击的炮火应对准真实而非虚幻的战线,否则反对派如何能争取到工人群众 的政治信任?
  那么——有人又要发问了——为何在中东路事件中苏联有决心投入战争呢?
  我已说明,如果真的(因为中东路)爆发全面的中苏战争,那么战争的主要目标远不止铁路那么简单。当然,就中东路本身来说,它也比1914年死于非命的奥地利皇储重要得多……不管怎样,仗不会仅为铁路而打。不论初始的借口是怎样的,仗一打起来就不可避免地会转变为对「苏维埃帝国主义」(即无产阶级专政)的十字军讨伐,这场反苏战争会比因为皇储之死而爆发的「讨伐普鲁士军国主义」的战争还要猛烈。
  目前苏联和南京政府正在谈判,也许后者会以赎买的方式(借助外国银行的力量)讨回中东路,亦即把铁路从工人国家手里转给国际金融资本。我说过,此事上苏方可能做具体让步,但这毫不等于什么中国民族自决运动的胜利,而是无产阶级革命的衰弱而导致资本主义反动势力赢得一个回合的胜利。不幸之处在于,看到让步不可避免之后,斯大林集团极可能作出一副帮助中国人民得到历史正义的嘴脸,而苏联外交部将重复卢松等人在列宁同盟机关报上发表的评论和要求。

战争爆发后的具体任务


  假设苏中之间因为中东路爆发战争,反对派该如何自处呢?「Fahne des Kommunismus」文章的回答既不清楚又躲躲闪闪。「假设苏中因为铁路爆发战争,列宁主义者应反对蒋介石和他背后的帝国主义势力」 (N 32, 第250页)。极左派的糊涂理论至此算丢人丢到家了!「马列主义者」们无奈地声明「看好喽,我们可是反对蒋介石的!」。好的,反对蒋介石,那拥护谁呢? 「列宁主义者的任务在于动员各国无产阶级进行总罢工,以阻止为战争目的进行任何军火生产和运输」(N 32, 第250页)。这是和平主义不干涉立场。对乌尔邦斯来说,国际无产阶级的任务不是帮助苏维埃共和国对抗帝国主义,而在于阻止军火生产和运输——不仅针对中国,也针对苏俄。你们的意思确实如此吗?乌尔邦斯同志? 还是说错了话?抑或没彻底想明白?如果是后者,就请快些想清楚和改正重大问题上所犯的重大错误吧!共产主义者的正确立场简单而明确:以任何手段阻止和破坏中国反革命政府的战争准备,尽一切可能协助苏俄加强战备。

保卫苏联是否意味着与斯大林集团和解?


  为证明己方立场与俄国反对派立场的区别,乌尔邦斯列出下面两条理由:
  1.如果苏中战争期间有某帝国主义国家站在俄方参战,该帝国主义国家的共产党人不应与本国资产阶级达成阶级和解(如布哈林要求的那样),而应继续以推翻本国资产阶级为己任;
  2.一面支持苏维埃共和国与中国反革命政府的战争,同时与斯大林集团进行不妥协的斗争。
  这两条意见浑浊不清至极,而且恐怕是作者有意为之。乌尔邦斯把具体问题与总原则混为一谈,所提意见纯属不着边际的闲谈——不针对具体的中东路事件(及可能的战争),而泛指苏联与外部战争的任何可能性。至今为止,卢松也好,帕斯也好,都没否认国际无产阶级必须支持苏联对抗可能的——比如英美——帝国主义军事干涉,如果后者借口沙俄外债问题、外贸垄断和银行、工厂国有化问题向苏宣战。当下火爆辩论的产生来自苏中铁路之争的特殊性,极左派也因此暴露了自己缺乏以阶级立场分析具体和复杂事物的能力,而列宁同盟为极左派观点大开方便之门。当极左派喊出「停止干涉中国事务!」的口号后,列宁同盟在一个半月里不表态,当沉默已完全不可能的时候,便以含糊和摸棱两可的说辞蒙混过关。
  「布哈林理论」!?它从哪儿蹦出来的?「不能停止与斯大林中派集团的斗争?」难道有谁要求停止吗?到底是谁?没头没脑冒出一段来,目的何在?
  照我看,目的在于暗示俄国左翼反对派(不是投降分子,而是那部分还在坚持斗争的反对派)正借口反苏战争的迫近而倾向于和当权派妥协。由于本文读者大都不很了解俄国反对派纲领,有必要简单重述(假设)对苏战争爆发我们对当权派会采取什么立场。
  当1926年英俄委员会垮台、英俄断交后,反对派在自己的正式宣言中公开表态,指出对苏战争一旦爆发,苏维埃国家的全部已有矛盾将比和平时期更加尖锐,因而也更加需要加强与当权派的斗争;同时我们嘲笑了所谓「失败主义」和「有条件护国主义」的看法。这份文件诞生的时刻很重要——革命专政内部和外交局势都处于极度恶化状态,我想,它再好不过地说明了我们对当权派的原则立场。
  关于对苏战争与反对派的问题,1927年算个高潮,吵得热火朝天、斗得不可开交。乌尔邦斯同志听说过「克雷孟梭大纲」么?数月时间里,当权派秀才们写出上百文章、发表过上千讲演批驳它。在大纲中,我提出「爱国反对派」的概念并指出克雷孟梭集团就是法国资产阶级内部的爱国反对派。从1914年到1917年,克派集团不顾本阶级宣布的「内部停战令」,积极地向本阶级政治代表阶层的所有其它部分开火、上台执政并最终确保了法帝国主义(在大战中)的胜利。我问道:难道法国统治阶级内部会有哪怕一个傻瓜以为克雷孟梭成了资产阶级国家的失败主义者?
  不久前巴黎出版了我的《被歪曲的革命》一书 [10] ,其中包括我在1927年8月1日的中央委员会和中央监察委员会联席全会上的发言,下面附上发言摘录:「人类史最重大事件当属战争与革命。当权派路线到底有何神奇效果,我们已在中国革命身上试验过了……除了革命,最大的历史考验要算战争。我们预先申明:斯大林-布哈林官僚集团的摇摆政策和绕弯子说囫囵话式的机关弄权手段,打起仗来毫无用处。这话也是说给共产国际现领导层听的。对目前各国共产党领导人来说,他们只需通过一道考试就够了:是否准备不分日夜地投票反对托洛茨基?未来战争对他们的考验会严酷得多……斯大林式的骑墙政策不会有容身之地。这就是为什么所有关于‘一小撮反对派’、关于‘光杆司令’之类的讥讽只能暴露讥讽者自己的无知。所有这些布尔什维克已不止一次听过了:1914年和1917年都听过了。我们对明天看得很清楚,并准备迎接它…… 就国内政策而言,战争期间当权派这种缓慢的蜕化演变也没有任何出路」「……国内阶级矛盾在激化,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现实需要我们拿出清楚和准确的答案……。一旦爆发对苏干涉战争,中派路线必然要作出选择;要么复辟资本主义 [11] ,要么向我们靠拢(喧闹声)」。最后我以下面这句话结束发言:「保卫社会主义祖国,反对斯大林路线!」。
  整整两年后,乌尔邦斯及其同道煞有介事地要求我「通盘思考」并提醒我「即使打仗也不能无条件支持斯大林路线」?我能说什么?我只能狠狠地耸几下肩膀而已!

辩论是怎样进行的?


  凡事有弊必有利,中东路事件证明左翼反对派内部需要不妥协地与右倾和极左思想划清界限。自然,政治市侩们会捂嘴窃笑,对「一小撮」反对派内部进行不停地划清界限当笑话来听。正因为我们还太少,所以更需要强调政治立场的清晰性,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主要力量所在。对某些(距离我们)较左或较右的朋友们,有时必须特别无情地挑明他们思想中所有糊涂和矛盾之处。几个月里,我以私人通信的方式要求列宁同盟领导层澄清政治立场,但毫无结果,而形势的演变越发急迫了,分歧越发外露了,公开辩论开始了。
  这样做好不好呢?列宁同盟认为有辩论总是好现象,因为今日共产国际正是禁止公开辩论的沉闷泥潭;类似观点过去乌尔邦斯或别的什么人跟我提过。但辩论分好多种。如果列宁同盟没被中东路事件打得措手不及,会比现在忙于辩论好得多。热月问题、保卫苏维埃国家的政治正确性问题都不是新东西,德国同志曾有足够时间进行思考并得出答案。幸好苏中这次没真地大打出手,真打起来列宁同盟怎么办?会采取何种立场?我讲这些不是为了反对公开辩论,而是反对(列宁同盟)领导层那种对重大事件默不做声、直到实在无法回避为止的态度。事实就是事实:列宁同盟——至少是领导层——对如何回答生活提出的重大政治问题毫无准备。除了用公开辩论迫使他们去思考,我没有其它办法。但我至今看不到列宁同盟机关报对内部辩论的报道,……编辑部片面地把国外反对派刊物上的极左文章收集起来发表,权充辩论的政治基础。编辑部则继续「严守中立」,似乎在缩脖等待整件事的结果。尽管问题尖锐得不能再尖锐,乌同志仍满足于转载几篇反马克思主义的极左文章了事,白白浪费着时间。中东路事件爆发42天之后,在我发表了第一篇有关评论之后,编辑部才发觉「是时候说话了」,但姗姗来迟的政治声明仍以慢节奏进行:小文章还分成两节,政治结论拖到下周才发表,为什么?!难道就为了给拉狄克的混帐谣言腾出版面?!四十多天里列宁同盟的政治路线何在?无人知晓。
  这个状态不行。类似的工作和思考方法削弱着列宁同盟,不仅给台尔曼之流、也给布兰德尔之流帮了大忙。熟知俄国左翼反对派历史的人会明白,乌尔邦斯实际上部分地赞成斯大林集团强加到我们头上的某些「托派观点」。当权派一面在党的舆论阵地上隐瞒我们的真实立场,一面声嘶力竭地宣称「托派叫喊十月革命已死」「托派鼓吹资产阶级民主」。无疑,斯大林集团在组织斗争中的部分成功依赖于上述谎言的传播。但让我们困惑和愤怒的是,列宁同盟半公开地号召我们接受上述当权集团硬安在我们头上的无耻谎言,据说这才叫「正宗列宁主义政策」呐!
  事情之所以变得越发急迫,还有一个原因:国际反对派内部某些大人先生们互相做神秘状耳语道:「其实老托他们也知道资产阶级反革命胜利了,现在装傻只为了方便办事而已」。这些「深通世情」的革命者离革命立场已太遥远,遥远得除了「手腕」、「手段」、「混政治哪能不整人呢」之类的格言,对任何革命立场都毫无感知!极左派受了太多犬儒哲学的浸淫,越早把这类分子清洗出去,对我们的事业越有利。
  「Fahne des Kommunismus」关于中东路的纲领性文章还作出暗示,转弯抹角地告诉读者在系列重大问题上乌尔邦斯总是对的,而其它人全错了,比如1926年10月16日俄国左翼反对派宣言;列宁同盟视自己为德国第二共产党(而非德共内部派别)、并单独参加议会选举的立场,1929年五一和八月一日事件的立场;等等)。我想,文章作者不该这么主动自揭伤疤,因为恰好在上述每个事件中乌尔邦斯都摔了跟斗,现在还糊涂着呢。至于1923-1926年间,乌尔邦斯和马斯洛夫如何一起既支持德共极左路线,又维护苏共官僚右倾政策的不光彩历史,我先按下不提。如有必要,我准备进一步分析乌尔邦斯现象的深层原因,指出他所犯错误彼此有着必然联系,这些错误产生于一定的思维方式,不管是何种方式,它肯定与马克思主义方法论无关。「乌式」政治实践好似荡秋千,不停地在科尔什和布兰德尔之间晃来晃去,或把两者简单粘为一体,以示高明。

宗派主义和一国革命论[12]倾向的危险


  本文涉及的分歧均属战略问题,与它们相比,德国左翼的内部分歧算战术问题的范畴了。尽管后者也贯穿着两条路线之争,但对它们的讨论应另花时间进行。
  毫无疑问,乌同志在国内问题上的诸多错误与他对德共的错误态度有关。他把德共(不是指上层专职干部,而是革命工人核心和跟着它走的左派无产阶级群众)当成死狗、当成彻底完蛋了的组织,这样的立场是宗派主义。列宁同盟本可扮演更大的角色,但它用所谓第二党的称号阻断了向前走的路。既没有清晰严谨的理论根基,又急于成为「第二党」,这便使得列宁同盟内已混入一些完全与马克思主义和布尔什维主义决裂的异己分子;为了讨好那些党内异己分子,列宁同盟的领导层有意回避在若干重大问题上明确表态,而这又进一步恶化着组织内部的形势,使病灶扩散得更深。
  存在不少这样的「左翼」组织和小组:他们原地踏步,极喜「自成一派」的现状,并批评其它组织「走得不够远」;他们强调自己「远非百分之百地同意」其它组织的立场,以为炫耀的资本;时不时出版一两期报纸,并对虚假的存在幻象颇为满意;他们无坚实的理论和组织基础,无清楚的路线,无前途。同时他们(准确说是他们的头头们)也感觉到自己的虚弱,所以对任何「外来影响」都怕得要死,不敢对任何人或事表示赞同,因为如此一来那可炫耀的「自成一派」(本就局限于憋闷的机关报编辑室里)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这还不是全部危险性。
  苏共对共产国际的理论领导,早已被行政控制和财政供养等「实在」手段所取代。在与官僚专断的斗争中,苏共党内的左翼和右翼反对派都很积极,但出发点却相反。就社会本质来说,机会主义总是「民族」的,因为它主要从无产阶级在一时一地的个别具体需求里做文章,而轻视与抽象化阶级的历史任务。对国际运动对自己的控制,机会主义流派总是难以忍受,因而总是竭力把自己与国际运动的关系化为无害的形式联系,就像第二国际现在做的那样。德国的布兰德尔集团会给捷克或美国的右翼反对派同道发贺电,互相说些客气话,同时确保彼此决不干涉各自的「有民族特色的」机会主义路线。所有这些都蒙上了「反对官僚蜕化」和「反对莫斯科粗暴干涉」的幌子。
  左翼反对派和这套行为作风不该有任何共同之处。对我们来说,国际团结不是摆设,而是理论立场和现实政策的轴心。不少极左派——不仅在德国——打着反对斯大林官僚集团蜕化变质的名义,半自觉地推行着分裂国际左翼反对派的路线,试图使一个个单独的组织「独立自主」并「民族化」,脱离国际力量的影响。和各国反对派一样,俄国左翼反对派同样需要外部的影响和联系,但我很担心乌尔邦斯并不打算干涉俄国同志的内部事务(值得欢迎的大好事),而力图使德国左翼反对派尽可能远离俄国的影响。
  需要时刻留神,务必使左翼反对派反对苏维埃官僚蜕化的斗争保持于正确轨道,而不滑向空洞的「政治自力更生」上去。因为这号自力更生只不过把革命组织的官僚蜕化蒙上了一层民族的遮羞布而已。
  左翼反对派目前面临的突出危险——官僚化和抱残守缺——来自何方?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与国际联系和合作的努力无关。共产国际那种梵帝冈教廷式的「国际主义」领导之所以能存在,既仰仗苏共的老资格和革命威信,更靠苏维埃国家的权力和钞票。左翼反对派没有权力和票子,也不能对各国同志们予取予求,这一危险基本不存在;但却存在另一类型的危险——共产国际现领导层以「国际主义」名义实施的罪恶政策,已导致各国左翼反对派产生了极强烈的、无法遏制的「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的欲望;但革命组织无法人为地退回到民族国家的活动范围内,它与无产阶级的性质和利益都背道而驰。各国左翼反对派龟缩一隅的后果,只能是机会主义加宗派主义。

结论


  1. 需要对热月问题和现今苏维埃国家的性质问题采取清晰立场。需要无情抨击科尔什派的错误论断。
  2. 需要最坚决和无条件地保卫苏联免受外部帝国主义干涉,这并不排斥——相反更加要求——在与干涉势力进行的战争期间与斯大林集团进行比和平时期更加不妥协的斗争。
  3. 需要拒绝和谴责要求在苏联实现「结社自由」和其它「一般政治自由」的纲领,因为这是资产阶级民主纲领。我们的标语和方法论来自无产阶级民主纲领,它的目标在于通过和中派官僚集团进行斗争巩固苏联的无产阶级专政。
  4. 对中国革命占据清楚的立场,以免中国事态发展的新阶段又让我们乱做一团。需要在所谓「工农民主专政」和不断革命论之间进行非此即彼的选择。.
  5. 需要清楚地认识到,列宁同盟是德共党内派系,而非独立政党。由此制定出我们对德共的具体政策(比如在选举期间)。
  6. 需要谴责国际左翼反对派内部的民族自我限制和「各干各的比较好」的倾向。积极拥护理论团结基础上的国际联合趋势。
  7. 需要承认「Fahne des Kommunismus」不符合共产主义左翼反对派理论刊物的要求。所有德国左翼反对派人士和国际力量有必要筹备一份联合性质的理论杂志,以对国内外形势的发展以及进一步倾向作出相应评价。
  我以为,以上各点(远未涵盖所有基础问题)目前当属最为重要和丝毫不能拖延的任务。

君士坦丁堡
1929 年9月7日




[1] 原文直译应为「并未作出反对张的保证」

[2] 原文直译应为「不彻底性是极左派政治嗅觉的光荣,但不是他们的逻辑的光荣」

[3] 为了方便,我在这里和下面将只提乌尔邦斯同志,实际上我指的是列宁同盟执委会的多数成员。

[4] 顺便说一下:拉狄克在文章里说了个大谎,似乎我在阿拉木图阻挠过对布哈林-加米涅夫秘密谈判的公开揭露,以便试图与右派合作的可能性。这不太可能是拉狄克自己编出来的,可能是亚罗斯拉夫茨基的杰作,或是明任斯基的小报告?而乌尔邦斯的机关报(版面很多吗?)不仅连载小说,连亚罗斯拉夫茨基-拉狄克的谎言也乐于刊登。如果乌尔邦斯同志诚恳地向我征询意见,我会立即告诉他,关于布加谈判的消息我几乎是与关于他(乌尔邦斯)试图与布兰德尔结盟的消息同时收到的。我当时的立场,全写在当时那篇关于左右翼反对派结盟努力的无原则性和绝对不可容忍性的文章里了。这篇文章在几个月前先由布兰德尔注销,然后被"Volkswille".转载。——托洛茨基注

[5] 马丁诺夫在20年里(1903 -- 1923) 是孟什维主义的主要理论家。当列宁生病后,反托派运动开始了,这时马丁诺夫便加入了布尔什维克党。1923年他提出事业革命和新经济政策前的革命实践属于托洛茨基主义的观点。现在他是共产国际的主要理论家。他的政治原则始终未变,但如今他把这一旧的原则隐藏在列宁语录下面了。为了适应打击论敌的目的,存在着几个搜集和伪造这类语录的“秀才工厂”。—— 托洛茨基注

[6] 原文直译应为「取决于复杂的国际国内的原因」

[7]  原文直译应为「应该在思考中遵守马克思主义秩序」

[8] 原文直译应为「使变得更容易者」

[9] 原文直译应为「联盟自由」

[10] L. Trotsky. La revolution defiguree. Les editions Rieder.

[11] 原文直译应为「走上热月道路」

[12] 原文直译应为「民族范围内的自我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