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托洛茨基 -> 中国革命问题(1926-1940)

论中国革命的信简[1]

(托洛茨基致泼雷奥卜拉仁斯基的第一信[2]



  《真理报》分做好几期登载了一篇长文章,名为「广州暴动[3]的意义和教训」。这篇文章的确是很可注意的,无论就其包含的消息说,或就发挥的议论说,——其中的消息是异常可贵的,是切实可靠的,是出于本源的,至于议论则明白表现了属于原则性的矛盾和混乱。
  这篇文章以估计革命本身的社会性开始。据说这是一种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一种工农革命。这个,昨天还说是应当在国民党旗帜底下展开的,今天则说是反对国民党的了。
  但据作者的估计,革命的性质,甚至整个的官式政策,仍旧是资产阶级民主性的。接着一节是论苏维埃政权的政策。这里我们读着「为了工人利益,广州苏维埃颁布法令,规定工人监督生产,经过工厂委员会实行此监督……并将大工业,交通和银行收归国有。」
  以后还列举如下的设施:「没收大资产阶级的一切房屋供劳动者使用……」如此,工人经过其自己的苏维埃,在广州握过政权了。全部权力确实是操在共产党手里,即无产阶级政党手里。政纲之内不仅规定没收中国现有各种封建地产而已,不仅规定工人监督生产而已,而且规定将大工业,银行,交通收归国有,又没收资产阶级地产及其一切产业以为劳动者之用。于是发生了问题:以上种种如果是资产阶级革命用的方法,那么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是怎样呢?是什么别的阶级来做呢?用的又是什么不同的手段呢?我们认为:在革命的这个真实发展之下,「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公式,「工农革命」公式,应用于这个时期的中国,于中国发展的这个阶段——已经证明是一个空洞的幻构,一种无价值的东西了。凡是在广州暴动以前,尤其现在广州暴动以后,坚持这个公式的人——乃是在不同条件下重复着齐诺维也夫,加明尼夫,赖可夫[4]等人在1917年所犯的错误。这里有人会反驳道:中国尚未曾解决了土地革命呀!不错!但是我们自己国内,在建立无产阶级专政以前,也是未曾解决了土地革命的。在我们自己国,完成了土地改革的,并非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而是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而且为了中国土地所有权制度上历史的条件原故,我们的土地革命,比较中国现在可能的土地革命,还要严重得多。人们它要说:中国尚未成熟至于社会主义革命。但这样提出问题是抽象而无生气的。俄国本身难道已经成熟了社会主义么?俄国是成熟了无产阶级专政,以此作为解决一切国家问题的唯一方法。但就社会主义发展方面来说,则从一个国家的经济和文化条件出发,这个发展是不可分解地联系于世界革命的整个未来发展的。这一点,无论从全体说或从部分说,都通用于中国。如果九个月或十个月以前,这话还是一种揣测(一种过迟的揣测),那么今日就是从广州暴动经验做出来的不可反驳的结论了。若是以为广州暴动纯然是一种冒险行动,是以歪曲形像反映真实的阶级关系的,——那也是错误的。
  首先,那篇文章的作者[5],绝不是将广州暴动看做一种冒险行动,而是看做中国革命发展上完全合乎法则的一个阶段。一般的官式观点乃是:一面估计革命为资产阶级民主性的,他面认可广州政府的行动纲领,二者配合起来。但是即使将广州暴动估计为一种盲动,我们也不能推论说:资产阶级民主公式还是有活力的。这次暴动显然是不合时的,但是各阶级力量以及从此产生的各种纲领,由暴动暴露其完全合乎法则了。最好的证据就是:广州暴动所发现的力量关系,本来可以预见的,而且必须预见的,这个力量关系已经有人预见出来了[6]
  这个问题是最密切联系于那个主要问题,即国民党问题。偶然地,这篇文章的作者装着很满意的样子,说起了广州暴动的口号之一就是「打倒国民党」!国民党的旗帜和徽章被扯破了,践踏在脚底下。但是不久之前,即蒋介石「背叛」以后,甚至汪精卫「背叛」以后,我们还听到人们庄严宣誓哩!说是「我们绝不放弃国民党的旗帜」!呵!这些可怜的革命者!
  广州工人抛弃了国民党,宣布国民党各派都是不受法律保护的。这件事情暗示什么呢?这是暗示:为了解决根本的国家任务,不仅大资产阶级,连小资产阶级,也不能构成一种力量,允许无产阶级政党与之联合来共同解决「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任务的。这里又有人要说我们忽视几万万农民和土地革命了。……一个可怜的反驳!……因为整个局势的关键恰好在这个事实里面,即是:争取农民运动胜利之任务落于无产阶级肩上,即直接落于共产党肩上;而此任务事实上只能以广州工人那种办法去解决的,即以无产阶级专政规模去解决的。无产阶级专政手段一开始,就要不可避免地生长而成为社会主义手段的。反过来说,这些手段的总命运,以及整个专政的总命运,最后分析起来,还是由世界发展过程来决定的!这个过程当然不排斥无产阶级专政方面的一种正确政策,反而是以此正确政策为前提的。——这就是加强和发展工农之间的同盟,以及各方面适应于民族条件,同时也要适应于世界发展的过程。广州暴动经验之后又来玩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公式,这就是反对中国之「十月」的,因为没有一个正确的政治总方向,政治暴动不管如何英勇,如何富于牺牲精神,还是不能胜利的。
  不错,中国革命已经「走上了一个新的更高的阶段」,——但这话并不是说中国革命明天或后天又要起来了,而是说它已经显露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口号之空洞。恩格斯说过,一个政党错过了一个顺利的局势,结果遭受失败,则它将变为乌有的。这话也适用于中国共产党。中国革命之失败并不比1923年德国失败更轻微些。自然,我们必须以一种可感觉的方式去了解这「乌有」一词的意义,许多事情都指示:中国次一时期将是退潮时期,将是一种缓慢的过程同化那些最残酷失败的教训,因之共产党的直接影响将衰弱下去。为此原故,共产党必须在一切原则和策略问题上做出深刻的结论。而这是不可能的,倘若没有一个公开的各方面的讨论,关于以前犯过的一切致命的错误。这个行为当然不可变成自己隔离的行为。必须坚定地按手在工人阶级脉搏上,以避免估计发展步骤上的错误,不仅为了认出一个新进潮,而且为了及时准备一个新进潮。




[1] 这几封信没有注明年月,但由内容推断,该是在1928年春天,托洛茨基被流放在阿拉木图的时候。这是专门讨论中国革命性质问题的,在托洛茨基关于此问题的思想发展上,有极大价值。在此地,他第一次公开抛弃了中国的「工农民主专政」口号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公式。在此地,他第一次发挥了他在俄国革命上所主张的传统见解,他指出了中国未来革命的社会主义性质与无产阶级专政的必要。为明了托氏在此问题上的思想发展起见,请参阅卷1「斯大林提纲」及「中国革命中的阶级关系」等篇。——校者

[2] Eugene Preobrazhensky——有名的左派反对派,经济学家。当时亦在流放中,与托洛茨基及其他反对派领袖常有书信往来,讨论种种问题。曾与布哈林合著「共产主义ABC」,将布尔什维克党党纲作通俗解释。——原译者

[3] 广州暴动,发动于1927年12月11日,14日被镇压,持续不满三日。这是广州工人与一部分革命兵士在共产党广东省委指挥下的一次暴动,是斯大林机会主义路线断送了中国革命后,转向盲动政策的一大事件。在整个的革命高涨时期中,斯大林拒绝了反对派提出的苏维埃口号,等到反革命在全国胜利的时候,他却在24小时内提出了这个口号,这自然是错误而冒险的。不过这次暴动,尤其是暴动中成立的广州苏维埃的政纲与政绩,却让中国无产阶级创建了优良的传统,而且给中国革命提出了理论思考的题材。——校者

[4] Alexis I. Rykov——老布尔什维克,常居右翼。反对十月暴动,革命后,主张与孟什维克组联合政府。列宁死后,被举为苏维埃政府主席。竭力反对托洛茨基。后与布哈林及汤姆斯基联合与斯大林斗争,立被击败。莫斯科审判中受审,被杀。——校者

[5] 该文作者为Heinz Neumann.——校者

[6] 按指左派反对派在1927年中国革命失败以前关于中国革命的种种警告。——原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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