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02.17)
初进凉山
11月16日清晨,我们离开四季如春的西昌,沿着新修的宜西公路,迎着朝阳,往东向昭觉进发。穿过邛海边沿的绿色原野,走不远,就开始翻越拔海三千二百公尺的腰斩坡山。在陡峻的横断山脉间,吉普车奔驰了四十多公里,才上到云雾飘渺的顶巅,进入了凉山彝族自治州的西部边界。从这里往东,就全是彝族人民的聚居区了。
我往东望去,只见到处都是起伏的山岭,深峭的沟谷,褐黄色的草坡和灌木丛中,出没着成群的马匹、猪只和牛羊。路边的山坡上,零星地散布着彝民的村庄。有些村寨虽然只有几户人家,但也都围筑着寨墙,高高的炮楼屹立在院角上。
这里的房屋形状,同汉族的差不多,只因没有砖瓦,所以,屋顶多用木头锯成的“瓦板”盖成,板上再遍压石头,根本不用铁钉。
车子翻过山岗,进入峡谷的时候,一路上,满眼都是丰收的景象:金黄色的庄稼,成捆地堆在田野上。未到凉山以前,我们总以为在这拔海两三千公尺的地方,一定非常寒冷,实际上却不是这样。刮风的时间虽然较多,但在晴朗的日子里,仍然相当暖和。
在路上
中央慰问团到来的消息,像一阵和暖的春风,传播在凉山的氏族家支中〔注一〕。每当车队路过一个地方,老远便听到彝族男女在两边山头上,一呼一应的呼喊声。
“他们喊的什么?”
“毛主席的人来了,毛主席的人来了。”翻译同志说。
随着那动人心弦的喊声,山野里顿时沸腾起来了。眼睛所能望到的地方,一群群的彝族男女,光着脚,跃着箭步,从山坡上、沟谷里、村寨内、田野上,向公路奔涌过来。披着“查尔瓦”〔注二〕、头上蓄着“天菩萨”〔注三〕的男子,顶着头帕、穿着多褶长裙的妇女,和在那人群中乱钻的孩子们,一齐挥着手臂,狂热地喊着“毛主席瓦瓦库!”(毛主席万岁!)
四开农业合作社的社员们,手捧着稻穗,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把他们第一次的收获,敬献给中央慰问团。社长李曰所格是个当了二十多年奴隶的“锅庄娃子”,饱受过奴隶主的各种折磨。民主改革后,他同三十六户解放了的奴隶、半奴隶,组织了一个农业社,初步改进了生产,使一百多亩庄稼普遍增产了20%多。他紧握着慰问团团员的手,激动地说:
“客沙沙!客沙沙!(谢谢!谢谢!)请告诉毛主席,我们祖祖辈辈,只有今年才有了自己的收成呵!”
几年来,彝族人民在自治州政府贷款、救济、发寒衣、修房屋和发放无偿农具的全面帮助下,生活虽然有了不少改善,可是,由于原来生产水平的极端落后,所以,人民生活至今还是十分贫苦。他们之中不少人还都衣不蔽体,有的光着胸膛,身上只披一件粗羊皮;荞麦、包谷、洋芋、野菜、园根是人民的主要食品。由于本区所产粮食,一年仅够吃八九个月左右,所以,他们三分之一的口粮,差不多都要靠汉族地区供应和人民政府来救济。
彝族人民的贫困,虽然是同落后的社会制度和内部的冤家械斗分不开的,但是历代反动统治者的残酷镇压和“围剿”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根据西昌县志的记载,历代反动统治者莫不以大渡河和金沙江为南北天然封锁线,在凉山四周高筑碉堡,派驻重兵,把彝族围困于深山老林中。他们在“要过太平年,除非蛮杀蛮”,“见彝不整三分罪”等等反动理论宣传下,不断煽动彝汉间的民族仇恨。同时,并以大规模的武装进攻,和挑拨彝族内部打冤家的方法,制造了一系列的血腥屠杀。例如东汉光武十九年,张乔曾派兵进剿彝族。蜀汉建兴三年,诸葛亮率兵南征,七擒七纵孟获,凉山至今还有孟获山。唐、宋年间,一度强大的彝族,曾进兵成都、邛崃一带,迫使宋朝划大渡河为界。元,明、清三代,对彝族的进攻更加频繁,每次出兵动辄数万。1945年至1946年,国民党反动派进剿凉山彝族的事件,更是震动中外。在那次进攻中,国民党反动派曾动员了一万多军队,派出三架飞机,战争延续了一年多。在野蛮的烧杀抢掠下,普雄、越嶲一带,数十里看不到人烟。这一次,仅果基家一个家支,就损失了银锭九万六千多两,使彝族的农牧业生产受到了极大的摧残。
彝族内部连年的冤家械斗,也使凉山社会秩序经常动荡不安。一个彝族“曲诺”〔注四〕对当时的社会情景,曾这样回忆说:
“从前,我们种地要放哨,住屋不敢开窗子,睡觉要抱着枪,牛羊不敢远放,出门不能走十里远。可是,现在呢,我们再不用担惊受怕了,想到那里就到那里,人人都可以安居乐业地生活了。”
到昭觉
我们在下午三点多钟,到达了凉山彝族自治州人民委员会的所在地——昭觉城。
昭觉河畔的宽阔平坝上,充满了节日的景象。在那穿着各色盛装的人们的欢迎行列里,有戴着红领巾的彝族小学生,有肩着枪,缠着子弹带的民兵武装,有成千解放了的奴隶,也有得到政府妥善安置的上层人士。当王一夫副总团长向大家说到,中央和毛主席时时刻刻都在关怀着彝族人民,并感激他们帮助了红军长征的时候,沸腾的人群中,再次响起长久的欢呼声。
昭觉,这个曾多次反抗清朝和国民党反动统治者的凉山首府,1950年时只有几户人家。是一个“四门可通话,一灯照全城”的荒凉狭小的城堡,同时也是反动统治者镇压凉山彝族人民的监狱。自清宣统二年川督赵尔丰筑城以来,年年都有许多彝胞被关押城堡中。然而,现在它已成为凉山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了。在那长达两里的新市区内,开辟了宽阔的马路,盖起了一幢幢的新房,伴着欢乐的歌声和口琴声,街头巷尾,拥聚着喜笑盈盈的彝胞。他们有的在街上一块围着饮酒,有的则背着出卖的皮张、药材等土特产品,到贸易公司和合作社里,买回布、盐、农具等生产和生活用品。
在凉山彝族自治州人民委员会的办公楼里,我访问了自治州的瓦渣木基州长。他是那样质朴无华,谦虚热情,无论什么时候都穿着一身简朴的民族服装,大而敏锐的眼睛炯炯有光。他在解放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现在是中共凉山地委的统战部长。我请他谈一谈彝族自治州近年来的建设和变化,他说:“像其他兄弟民族一样,在祖国各民族的大家庭里,我们彝族人民永远摆脱了民族歧视和压迫,享受了真正的平等。几年来,在党的领导下,在汉族兄弟般的支援下,凉山彝族的政治、经济、文化都获得了相当的发展。随着党的民族政策的贯彻执行,历史上留下来的民族隔阂和彝族内部不团结的严重情况,现在也有了根本的改变。”
今昔变化
瓦渣木基州长说:为了适应凉山地区各项建设事业的需要,自治州党政机关大量训练培养了彝族干部。现在,在自治州的各级行政机关,贸易、银行、卫生等部门里,有一千五百名左右彝族干部担负着各项工作。在昭觉和雷波并设有两处专门培养民族干部的学校。昭觉民族干部学校新近毕业的四百八十多个学生,过去大都是奴隶、半奴隶,在学习社会发展史和党的基本知识以后,提高了阶级觉悟,许多人都加入了党,成为具有共产主义思想的民族干部了。
过去凉山彝族社会中,没有城市,没有集镇,没有自己的民族市场和专业商人。商品交换主要发生在彝汉两族之间,而这种交易又是极不合理的。几个蛋只能换一根针,五、六十斤粮食才能换一斤盐。所以,那时彝族人民普遍买不起盐巴,许多人一辈子没有穿过一件布衣服。现在,全区已经建立了六十六个民族贸易机构。据统计,仅1956年1月至10月,就供应人民铁木农具、用具四十八万多件,供应的盐、酒、油价值达一千四百九十四万元。随着工业品的减价和土特产品收购价格的提高,交换比价有了巨大的变化。再加以实行了民主改革,人民购买力有了显著的增长,如以1955年和1956年的实销货相比,全区平均每人一年所用宽布,已由五尺四寸四增至十七尺一寸;土布由十三尺八寸五增至二十二尺六寸八;盐巴则由三斤五两增至四斤三两多(包括牲畜用盐)。这些数字,生动地显示了人民生活改善的情况。
彝族原来有一种音缀文字(老彝文),但因字数少,变体多,除少数“毕摩”巫师识用外,人民一般都不识字。现在在中国科学院帮助下,创造了彝族自己的拼音新文字。这种新文字由于容易学习掌握,已有八、九千人学会了,这是彝族历史上的一件大喜事。
文化教育事业也获得了发展。根据十二个县的统计,解放前全区只有一所小学,如今则有小学一百一十二所、学生一万四千多人,此外尚有民族速成师范学校二所。从前,人民靠巫师咒鬼、杀鸡宰羊来治病;现在,许多县都设立了卫生医疗机构,免费给人民治病。
交通一向很不方便的凉山,解放前,许多地方连羊肠小道都没有,外出行走,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悬崖。如今县、区、乡之间,都普遍修筑了宽大的驿道和便道。最令人兴奋的是,横贯大小凉山腹心地带的宜西公路全线通车了,沿着这条幸福的大道,源源运来各种生产和生活资料。
“可是,彝族人民最大的变化,还在于实行了民主改革。”瓦渣木基州长继续说道:“经过1956年翻天复地的社会改革,六十多万奴隶和劳动者,当家作主了。他们在取得土地和获得人身自由以后,组织了合作社和互助组,跳越过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阶段,欢天喜地地走上了社会主义的大道。”
〔注一〕“家支”,凉山彝族中,以父系血缘形成的、同一祖先的“家”中,又分成为许多支头,如罗洪家、阿候家、八且家等,每家都有自己的地域和势力范围。
〔注二〕“查尔瓦”是彝族类似“披风”的一种服装,用羊毛捻线编织而成,耐寒,避风,不透雨。
〔注三〕“天菩萨”是彝族男子头顶上留的一撮头发,认为是神灵的所在地方,外人不能乱摸。
〔注四〕“曲诺”是彝族社会中的一个阶层,他们依靠自己劳动,占有一定的生产资料,并有较大的人身自由,衣食大体可自足,民主改革中统称他们为劳动者。
(附图片)
凉山昭觉团结农业社社员依可母过去一家都给奴隶主当奴隶,民主改革后全家母子团圆了,孩子们也上了小学。这是他们全家的合影。
这是解放后的昭觉新建的人民路,大街两旁新建了很多楼房,形成一个新的城市。
《人民日报》资料汇编·彝族地区与社会改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