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尼基福罗夫《布尔什维克地下活动年代》

“北极星”号



  一九○五年春天,第一机械连被委派到皇家快艇“北极星“号上服务。我被派在快艇的电站上当水雷的机械手。

  当快艇停在涅瓦河上时,我有机会和尼古拉保持联系,从他那里得到了在喀琅施塔得和水兵地下小组发生联系的指示,并准许我参加那边的工作。他给了我去和喀琅施塔得要寨社会民主党的组织联系的接头地址。

  从我们的小组里来到快艇上的,有我和从战斗队来的库倩科。从快挺"施坦达尔特"部队里来的机械手索柯洛夫和独立驾驶机械手派尔欣也和我们合併在一起。这样在快蜓上就由我们四个人组成了党小组。从近卫海军兵团里也有几个人併合在我们一起,但他们还未加入党的小组。

  老水兵们到快艇上来,好像回到家里一样。其中有一些已经在快艇上经过六次航海,正像他们所说,“在快艇上变老了”,他们和新水兵们不同,动作精确,执行口令敏捷,他们对下级军官,甚至对军官的态度都十分从容不迫。不比我们这些新兵,还带有工厂、农村的气息。他们姿势笔挺,那怕就在冬天操练,也处之坦然。我们在甲板上跑来跑去是不稳定的,对于军舰上的机构,它的清洁、樯桅、武器和船舱里面极其富丽堂皇的陈设,特别是沙皇的船舱,都曾感到天真的惊奇。

  快艇准备去航行。检查一下锅炉,转了转蒸汽机。我们这些水雷的机械手,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蒸汽的发电机。我最先开始值班四小时,管理着两部机器:严闭着的“费尼克松”和敞开着的“佛蓝楚任柯”。

  一准备好,快艇就解缆离开了阿德米腊尔杰依斯特瓦,由两只水雷艇伴随着驶向喀琅施塔得。到那边,船只就开始繁牢在小停怕场的“铁筒”上。

  在喀琅施塔得的小停泊场的锚上浮着几个大铁筒。我们快艇的锚链就是系牢在其中的一个铁筒上的。这就意味着,极大部分的航海运动我们就要在这桶子周围度过去。

  停泊在停泊场上时我和船上的部队更加熟悉了。

  其中有一个神气活现的老军士长舒卡洛夫,即海军兵团的旗手。他是一个个子高大的中年以上的人。他圆滚滚地好像一只桶子,但是非常结实灵活。他的脸孔正和身姿相称,也是那么滚滚圆的。

  他那又浓密又坚硬的火红的胡子,老是威严地翘着。他那小小的黑眼睛,像马蝗一样,盯住了水兵,水兵不论犯什么错误,他总捏紧拳头,嘴里恶狠狠地发出轻轻的怒骂声。

  这样的老兵,在他们帆布制服上镶着银色的袖章,享受着最高当局的信任。他们在海军兵团里有很大的权力。

  我们的舒卡洛夫,不管“北极星”号的司令官也好,海军兵团的司令官也好,假使不得到沙皇的同意,都无权撤他的职,或者把他审判。因此就连军官也有些怕他,那怕他们是公爵、伯爵和男爵。

  当时还使用着一种短绳(用上油的麻捲成的辫条),它们在舒卡洛夫的手上就变成可怕的惩罚。的工具。

  这老军士长的主要性格,无限地矢忠于职务,——他并不遵从首长和司令的意旨,而是遵从职务,遵从规定的条例。这种品质本是可贵的,但是和他的狂暴一相结合,却就变成无上兇恶残忍,而使隶属在他下面的人遭受难以忍受的痛苦。

  不错,舒卡洛夫在那几年已不可能殴打水兵:惩罚水兵用的短绳已经废除了。但是水兵们却也并不感到轻松。被处罚的水兵就得一连几点钟用砂石把甲板的角落擦得发亮,把手擦出血来。

  我们这些机械手们,因为舒卡洛夫的权力没有扩展到我们的身上来,感到很高兴。不过,当他的军笛发出刺耳的啸声时,就意味着“在前钱值班一样!”我们来不及清醒,就像枪弹一样飞出,并且一边跑,一边穿衣服,急急沿着船梯冲上去。在机械手中不怕舒卡洛夫的,只有索柯洛夫。

  快艇的司令,一等伯爵,大尉托尔斯泰并不注意水兵们的生活。军官们也并不希望和水兵们接近,他们把一切航海生活的领导都信託给舒卡洛夫。只有副长费洛索福夫却执拗地监督着水兵们。

  他对一切人一切事,都要细瞧倾听。他那双带绿色的眼睛的恶毒眼光很使人讨厌。他的嘴唇装出瞧不起人的样子。那又瘦又高的姿态永远流露出警惕。水兵们不喜爱他,而军官们害怕他。谣传说,费洛索福夫和暗探局有密切联系,他被委託监视“北极星”号近卫海军兵团的任务。

  我们的船在小停泊场上一直停到一九零五年七月。在这段时期中,我有机会曾两次上岸到喀琅施塔得。我和喀琅施塔得的党组织发生了联系。

  喀琅施塔得的党组织的主要工作是在要寨的工人中间进行,和水兵们还没有密切联系。因此在水兵中间感到社会革命党人的影响。

  党委员会在一个工厂车间里召开了一次水兵党员会议。从六个海军兵团里派来了十四名党员。

  我作了关于我们在彼得堡党委代表领导下,在彼得堡水兵和近卫兵团的士兵中间所做的工作的详细报告。我说明着这种工作的情形,和它产生怎么样的结果。在市党委的一个委员领导下,在这次会议上成立了一个党小组。

  找联络了分散在各海军兵团中的我的同乡,引导他们参加革命运动。

  “波将金”铁甲舰上的起义,大大促进喀琅施塔得水兵革命情绪的高涨。所有水兵的思想都和“波将金”发生联系。集会上每次政治演说总是从讲述它开始。在塞瓦斯托波里和“波将金”上发生骚动之后被送到喀琅施塔得“来改造”的黑海水兵们,在大会上起了主要的作用。但是不管行动钢领也好,革命工作的计划也好,在他们那儿都是没有的。

  可是黑海水兵的热烈言论,还是加强了喀琅施塔得水兵中的自发的革命运动。

  我参加过两次公开的大会——在第七和第十九海军兵团,我惊奇着水兵们反对现存制度的力量和勇敢。

※     ※     ※


  有一次我差点要落入暗探的毒手。我从城里转回船上来,装满着秘密文件、把它们塞在制服里面,同时还带着一小包合法的报纸。在“北极星”号上我碰见了费洛索福夫。他把我带的报纸夺去。

  “这是做什么?谁准许你的?”他向我扑过来。

  这时我才省悟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蠢笨的事。水兵是任何报纸都不准带到船上来的。我立正着回答说,“报纸是喀琅施塔得买来的。”

  “啊——啊,在喀琅施塔得买来的……好。去吧!”

  他怎么会想不到搜查我呢?!

  当他说了“去吧!”时,我好容易才忍住没有放开脚飞抱,我急忙回到自己的中甲板上去。

  索柯洛夫在船悌上碰到我,他一看见我的发红的脸孔,就奇怪地问:

  “你怎么啦?”

  “到最下面的甲板上去。”我简短的回答他。

  到了最下面的甲板上,我急速卸下了“非法的东西”。

  “我突然碰到了费洛索福夫,”我急忙对他说,“差点就要当场被捕。赶快把它们藏起来!”

  索柯洛夫沿着船梯飞跑到锅炉房里,就消失在锅炉之间。

  过了一些时候,水雷长叫我去。

  “尼基福罗夫,你做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大人,好像并没有什么……”

  “嘿,没有什么!你把什么报纸带到船上来?”

  “是极普通的,大人,在喀琅施塔得买来的。很有趣的报纸……”

  “很有趣。就因为这种有趣的报祇,你将要在船上被禁闭两个月。明白吗?”

  “明白,大人,要在船上禁闭两个月。”

  “因为禁闭,你在这一年内就不能晋升,你朋白吗?”

  “我这倒不愁,大人……我服役期满,就想回家!”

  水雷长瞅着我,默默地摇着头。他对我的单纯并不相信。

  “你少在副长面前露脸。”

  “是,大人!”

  “呃,去吧。”

  我因为自己的疏忽,就这样和外界断绝两个月的联系。不过,我明白,水雷长对我的态度并不严格,至于不能晋升,我却毫不在意。只是在整个航行期中,我却都要獃在这系牢着“铁筒”的船上,倒使我感到苦闷和厌倦罢了。

  我的无权的地位,被我们的水雷保管员所利用,他平常因为我的不顺从的脾气而憎恨我。他打算要我完蛋。现在只要我稍不服从,他就用军事牢狱来威吓我。

  卑鄙的保管员开始“催迫”我——他要我做那么繁重的工作,简直使我没有一分钟空闲。同时随着革命运动的发展,要求断然地扩展党的工作。虽然困难重重,但我们还是排除万难,在水兵中间加强鼓动。鼓动工作都是在夜间进行。我们小组中的任何人每夜都去和水兵们谈话,给他们读传单和宣言。

  就在这种夜间的谈话中发现出那种以后在我们船上起义中曾起过决定作用的,坚决的革命骨干。我们竭力用从政治小组里,从到宁的论文和小册子中所学习到的一切,去说服水兵们。几百几千像我们一样的鼓动者,沿着整个无边的俄罗斯母亲进行着孜孜不倦的工作……列宁和斯大林创造的伟大的党的思想,鼓舞着我们。我们为了新生活,为了粉碎残酷地磨析压迫我们自己和于百万我们的兄弟——工人、农民和士兵——那陈旧的、垂死的一切而努力。

※     ※     ※


  有一天我们船上的厨师到岸上去取食物,他带回了一种激动的消息:好像水兵们在里巴伐起义了,他们殴打了军官,佔领了船和城市。

  这消息是极端重要的。应该仔细地把它打听一下。

  我自己是不能到岸上去的:我的禁闭还是继续着。我们互相商量了一下,就决定委託独立驾驶机械手派尔欣去打听一下消息的确实性。他捏造了一个得上修理港中去的理由,因此得到一张准许上岸去的条子。我给了他到喀琅施塔得党组织委员会的接头地点。

  派尔欣带回来更加严重的消息。在党委员会里通知他说,在里巴伐真的发生了骚动,不过事变的经过却传说不同。可是在喀琅施塔得,在水兵中间却已发生了公开的骚扰。在第七海军兵团中,水兵们把盛着食物的大盘摔出窗外,并迫军官们离开海军兵团。在别的海军兵团里也不安静。从彼得堡的报导中,还说到在大学生中的激烈的骚动,说到在一些工厂中的罢工。警察包围了工艺学院。

  这些消息激动了我们。我们准备开始行动……

  可是我们还什么也来不及做。“北极星”号却就解缆驶到海上去了。事情的发生正就是这样。

  夜里突然接到站上战斗岗位的命令。已经很明白,我们正面临着“战斗的进军”。我在发动机旁边自己的岗位上工作。在这一夜,快艇上来了很多宫廷的仆役。第二天早上,沙皇尼古拉第二率领着全家,寡居的皇后和大群侍从武官都乘着有轮子的快艇“亚歷山大”号到来了。不久海军总长比留列夫也来到,于是“北极星”号就起锚开航了。快艇驶在前面,两侧驶着巡洋舰,而在后面驶着“光荣”号水雷艇,这是自从海军上将聂鲍迦托夫的分舰队驶开之后,留在整个波罗的海舰队中的唯一的水雷艇。

  到了芬兰的断崖,“北极星”号就开始下锚停在离斯魏阿鲍尔格不远的海面上,休息了几天,尼古拉第二开始到岛上去——猎狐。打发水兵们去围猎。我也登记在围猎的人们当中,但是不让我去。

  过了几天,我们得悉,以德皇威廉第二的快艇为首的德国分舰队来到芬兰断崖。德国皇帝来和尼古拉会晤。

  在地平线上确实显出了白色的军舰。快艇“高耿卓列尔”号驶在前面。互相敬礼——放了一百零一砲,接着德国的分舰队下锚了。

  当威廉第一次到我们快艇上来时,全体水兵都各照自己岗位排成整齐的行列。当两位皇帝在客厅里用早餐的时候,大家就一直这样站着。在队伍中的水兵不知谁十分高声地说:

  “现在最好来一颗炸弹!那两个皇帝马上完蛋!”

  听到了一种压抑的笑声。军官们发慌了,用吓声叱止着水兵们。

  两个皇帝的会面引起了全世界报纸很多谣言。报上关于最近这次会见的结果,发表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我们这些水兵都懂得,威廉和尼古拉的会面和他们之间的勾结,就像任何皇帝之间的勾结一样,对俄国人民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们常常看见这两位“命运的支配者”在甲板上漫步谈话。

  沙皇的个子不高,外观很不漂亮,因此并不能使人发生一种“威风凛凛的专制君主”的印象。看他笨拙地弯着身子跑上前去,由下而上地望着威廉,并用瘖哑的、呆板的声音说着话。

  德皇很强壮,个子很高大,他稍微俯着头,高傲地望着尼古拉。他用低钝单调的声音,确信地说着话,很显然,他明白对衰弱的交谈者是他佔了优势。

  互相拜会继续了三天。之后德国的分舰队就起锚,在礼砲声中驶走了。

  不久我们就知道,尼古拉已和威廉签订了一种条约,约定,如果德国和“第三”国发生战争,俄国必须帮助德国。这条约是反对英国,而同时也是反对法国的,但是俄国和法国却也曾签订过这种条约。两个皇帝会晤的结果,说明了在宫廷的圈子里是多么“可耻”呵。

  在海岸断崖中再停留了几书夜,“北极星”号就回到了喀琅施塔得。

  我们这些水兵,狠快就把沙皇和威廉的相会忘却了。国内事变的发展排除了皇帝会晤的印象。

  革命已列入议事日程中。

※     ※     ※


  回到了喀琅施塔得,尼古拉和他的家属以及所有侍从都在这儿离开了快艇,我们重又紧紧系在铁筒上。展开了单调无聊的日子。水兵们星期日例假出发到岸上去。只有我无可奈何地呆在快艇上,悲哀地瞧着喀琅施塔得的轮廓。

  阴郁古老的砲台用它的阴暗无光的砲眼瞧望着。灰色的海军兵团的营房巍峨地耸立在居民的小屋上面。要塞工厂的烟囱冒出成团的黑烟、瀰慢在要塞上空。黑沉沉的海涛汹涌澎湃着,猛袭着快艇的侧舷;船身颤抖着。

  休假回来的同志们报导说:“水兵们在喀琅施塔得跑来跑去,把帽子挪向后脑勺(这总是一种激动的标志),而军官们却躲藏在寓所里。”

  有一个星期天,派尔欣和索柯洛夫到岸上去。派尔欣顺便到党组织委员会去过。那里通知他说,水兵中间的运动加强了,要等待大事变,甚至总爆发。

  第七海军兵团派水兵沙苗林送给我一张便条,通知说,准备拟定致首长的请求害,不久要把它们在海军兵团里讨论。主要的条款就是缩短军役期限。

  这一切消息都变成了我们夜间谈话的好资料。关于喀琅施塔得的水兵们不久就要起义的传说早就不断地散播着。

  从彼得堡也传来了激动的消息。那边的大工厂中以新的力量展开了罢工运动。已经平息的学生运动又重新激发起来。大学和工艺学院的学生们罢课了。大规模的工人示威运动冲向首都中心,冲向大学校和扎巴耳亢大街,冲向工艺学院。举着那有“打倒沙皇!”“打倒专制!”口号的旗子。

  警察惊慌失措、已不像从前那样急奔疾驰了。哥萨克和龙骑兵巡逻队的态度已经达到使警察不敢跑去向他们求援了。近卫海军兵团、海军兵团和有些感受布尔什维克的影响很深的近卫团,拒绝去帮助警察。沙皇政权对这些部队建立了严密的监督。首长採用种种方法不让“不稳的”兵团跑到街上来。

  大雷两来临了。事变扩大的消息传到喀琅施塔得来,加强了水兵的激动。秘密的集会转变为公开的热烈的群众大会。在海军兵团中成立了水兵委员会。喀琅施塔得社会民主党组织渐渐地掌握着运动,竭力帮助水兵委员会使它具有组织性。在海军兵团中开始讨论水兵的请求书。

  “北极星”号在这个生死关显又得到了准备航行的命令。夜里沙皇和家属以及大批侍从来到船上。一早快艇就向海中驶去。沙皇抛弃了不安靖的首都,驶到芬兰断崖的平静的海上去了。

  ……我和索柯洛夫站在战斗的岗位上已有二十小时没有换班。水雷机间的瓷砖地板都烧得那么发热,甚至透过破鞋感到烫脚。从裸体上像小溪似地流着汗。强力的“费尼克斯”哒哒地响着。发电机的电刷迸出青色的火星。索柯格夫把两只手肘支在第二个更加强力的“费尼克斯”的套上,打着瞌睡。

  已有十五个火夫和机械手因受不住锅炉和机器间里的炎热而离开了工作,躺在医院里。我们的伍长马柯夫斯基轻轻地劝诱索柯洛夫说:

  “索柯洛夫,我的亲爱的,别睡……很快驶到啦,你就可以换班,休息……”

  索柯洛夫睡眼矇眬地看了看伍长,并昏沉沉地说:

  “走开,坏蛋……”

  他转向一边又睡着了。伍长走向船梯,看守着干万别让首长看见。我用冷海水淋湿自己的头:我的头很痛,眼前在打旋,但我还是支撑着。

  在“北极星”号上值了十八小时的班,船才开始慢下来。过一些时候,船身痉孪地颤抖了一下,就停了下来。啷啷地响着锚链的声音。开始清楚地听到口令。最后一切吵闹声终于都静息了。

  在这一次,所有波罗的海舰队的船只都护送着快艇。它们紧紧环绕着“北极星”号。夜间在海的上空密集地照射着探照灯的光圈。在水平钱上各处都急驶着高速度的小水雷艇,不让一只小船接近快艇。在水中细瞧看,打量着每一块可疑的木片。

  尼古拉第二整天在岛上打猎,坐着小艇在岛屿之间游玩。照前一样不让我参加围猎,虽然我的禁闭期限已经完毕。

  我们的鼓动工作又停顿了。宫廷秘密警卫队加强警戒,不能不使我们警惕。副长费洛索福夫到处寻嗅着。

  我们全都感到和外界完全隔绝。决定利用沙皇的宫廷教师。索柯洛夫和他喝酒,请求他把尼古拉和他的侍从们从首都得到的报纸拿给我们。

  “这是办得到的,”那教师答应说。“我们那儿报纸很多。谁也不去读它们。我给你拿来,只是,要小心……给军官看见。”

  他开始把没有开封的成包的报纸拿给我们。这是一些黑帮派和自由资产阶级的报纸。

  报纸给了我们关于在首都所发生事变的某种概念,左派报纸写道:“工艺学院在筑街垒。大学生要求自由。警察很软弱。” 资产阶级的报纸写道:“警察很胆怯,并纵容无政府主义。”黑帮派的报纸呼吁“真正的俄罗斯人”“要给革命反击”。新时代和证券时报写道,这不是骚动,而是一种很大很大的事变。

  我们极需要分析所发生的事变,并给以一种正确的评价。我们的小组十分警惕地集合到最下甲板的洗脸室里去。我们一边洗着脸,一边把读过的报纸作总结,并拟定了决定在当天夜里给水兵们报导的一般方针。

  在深夜,我们躲藏在吊床之间,通知水兵们,在首都所发生的事情。我们说,在喀琅施塔得现在运动又加强了,“北极星”号的海军兵团不能袖手旁观。如果喀琅施塔得奋起抗争,我们的援助,将会有很大的政治意义。

  “假使喀琅施塔得人起来抗争,那我们也和他们一起!”水兵们低沉地说。

  报导完了,我们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吊床,倾听着水兵们的谈话和争论。这种谈话和争论很使我们高兴。

  快艇上在这时期发生了两件很重大的事情。第一件是来了马可尼。意大利“科学的”冒险家,他公开实验利用无钱电波驾驶汽艇的方法。没有舵手,就由一个机器技师驾驶着汽艇在我们快艇周围转了一圈。(后来我们方知道,这个马可尼就是偷窃了俄罗斯科学家波波夫的发明的。)

  马可尼走了,我们马上就把他忘记了。

  第二件事——和日本媾和之后,维特伯爵从美国返国,来到快艇上。

  沙皇和皇后在船梯那儿欢迎着维特,很隆重地请他吃中餐。

  吃完中餐,维特和沙皇很久地在甲板上散步。他始终说着话,而尼古拉尽是听着,有时赞许地点着头。维特的个子很高,所以他老是对尼古拉俯着身子。

  沙皇就在这一天任命维特为内阁总长,于是他就上彼得堡去了。

  在侍从之间关于维特的谈话,比之尼古拉和威廉会晤时还要审慎。任命维特在侍从中间惹起了两种情绪,一种人震惊着他的“崛起”,另一种人说:“这人会战胜革命。”

  九月底皇帝转回彼得堡。“北极星”号重又系牢在铁筒上。

  因为我在船上禁闭期限已满,所以我在第一个星期天就到岸上去了。到喀琅施塔得我顺便去找同乡雪密林,于是我就和他一起上党委员会去。在那里我们看到了那在胶印器上印出的、经最后校订的水兵的请求书。除了特殊的水兵的要求之外,在文件中还包含着一般政治的要求。

  运动差不多普及到一切海军兵团,除了第一海军兵团之外。这海军兵团中的门口是关闭着的;不让水兵们到任何地方去。党委员会向我提出了问题:“北极星”号上的情绪怎么样?我报告说,快艇上的水兵们曾声明:“假使喀琅施塔得人起来抗争,那我们也不落后,马上和他们联合在一起。” 党委员会向我们提议立郎召开水兵代表会议并听取相互报告。会议在第七海军兵团中举行。我讲到关于“北极星”号上的情绪。我的发言在出席者中间引起了欢欣鼓舞。水兵们知道,“北极星”号参加起义将有很大的政治意义。参加会议的要塞砲兵宣布,他们准备参加起义。这样一来,已经很明白,极大多数喀琅施塔得卫戍部队的意向都是赞助我们的事业的。

  我们决定了一有适当机会就开始起义。我们的激昂的情绪更加高扬了。

  在快艇上,我在我们的小报中把喀琅施塔得的工作情况作了详细的报告,宣读了喀琅施塔得人所拟定的请求书,传达了关于我所作的“北极星”号援助起义的声明。同志们都赞成我的声明。

  从彼得堡来到那儿的同志也带来很好的消息。彼得堡的工厂和铁路工人准备总政治罢工。

  夜里我们分散到最下甲板并把喀琅施塔得和彼得堡所发生的事情轻轻地告诉水兵们。水兵们从吊床上垂下头来,很注意地听着。对于喀琅施塔得人所拟定的请求书,大家都发生很大的兴趣。当我们做完了报告,就开始了争论,他们竟是那样热烈,不得不使我们请求他们说得轻一点。对于胆小鬼和密告者,水兵们是认得清清楚楚的,所以就警告他们说,“如果他们去对首长们胡言乱语,那立刻就要把他们投入海中。”

  对于我们提出的问题,——我们将要怎样回答喀琅施塔得人,假使他们问我们“北极星”号是不是援助他们,水兵们一致回答:“告诉他们说,我们要援助他们。”在争论中表现出了水兵们对于暴力制度,对于沙皇的军官和“坏蛋”的不可调和的憎恨。

  到了十月,我们的航海结束了。快艇解缆开航了,于是带拖曳的快艇就把我们运到冬天的停泊处,到湟瓦河去。系留在阿德米腊尔杰依斯特瓦新船坞那儿,“北极星”号降下了国旗和舰首旗。船员们开始准备给快艇进行冬天的修理。

  这时全国情形极端紧张。全俄按照布尔什维克党的号召宣布总政治罢工。工厂、作坊、铁路、邮电都宣布罢工。全国一切经济生活陷于停顿。

  在彼得堡郊区的工人怒吼着。在扎巴耳亢、涅瓦、卡缅诺奥斯特罗夫和里杰依内依这些大街上沸腾了,拥挤着激动的广大人群。

  人群举着红旗向首都中心、向那正在举行工人代表苏维埃的工艺学院前进。在扎巴耳亢大街上,在工艺学院附近,竟是形成了那样的人潮的急琉,使得我和派尔欣好容易才挤进了那指定和尼古拉同志会面的工艺学院。学院像蜂房一样叫鸣着。从各工厂来的代表们带着旗帜挤进了那正在开着苏维埃会议的大厅。

  我们好容易才找到尼古拉在等待我们的那个房间。我们告诉他关于喀琅施塔得和我们“北极星”号上的情形。尼古拉对我们说:“要把你们的一切情形详细告诉我。要继续和喀琅施塔得保持联系,派你们的人到那边去做报告。”我们和他告别,离开了工艺学院。

  人民还没有走散。在等侍工人代表苏维埃的决议。从学院的露台土有人在演讲。大家都很用心地听着。鼓掌欢呼着。并且新的工人队伍越来越多的向工艺学院里挤进去。在所有十字街口的警察们一下子都逃光了。

  我们回到“北极星”号上。水兵们在船上骚闹着。

  “大家停手不干!” 他们说。“工人们已选出了自己工人代表苏维埃。可是我们怎样呢?为什么喀琅施塔得人默不作声呢?”

  我们号召水兵们忍耐着等待:

  “当工人们拿起了武器时,那我们也可以起义了。我们应该等待。”

  我们等待着苏维埃发动工人起义。但是苏维埃却什么作为也没有。原来是以托洛茨基为首的孟什维克在那里主持着一切。列宁那时候不在彼得堡,而斯大林却又在高加索。孟什维克就利用列宁不在,而在彼得堡霸持着苏维埃,窃夺了领导权。因此托洛茨基,赫鲁斯大列夫,派尔苻苏以及其他孟什维克使彼得堡苏维埃转而反对起义的政策。工人等待苏维埃实际的领导,而苏维埃却是裹足不前。

  十月十七日在首都传来了齐发的枪声。以米诺上校为首的谢苗诺夫兵团猛袭工艺学院,并在里杰依内依大街和高罗霍伏依街上进攻示威的工人。但群众的情绪是那么地激烈,竟然使士兵们也动摇起来,开始拒绝射击人民。他们很快就被撒走并被关在兵营里。

  革命的浪潮继续增长着。工人们一小时比一小时加强着自己的积极性。

  胆战心惊的尼古拉第二的政府决定相机行事:一九零五年十月十七日,沙皇的宣言签发了。沙皇答应实现公民自由。

  党中央委员会乘尼古拉第二发表宣言的机会特对俄罗斯人民发出呼吁书,在其中说:“枪弹和马鞭的沙皇,监狱和绞刑台的沙皇,密探和刽子手的沙皇签署了宪法,民权的宣言……沙皇说的关于自由,关于公民权,关于人民参加管理国家。可以相信沙皇吗?决不可以!向来是人民敌人的沙皇,他被人民的力量所战胜,使他不能不这样做。沙皇和他的领导者——总长维特——的诺言充满着谎言和伪善,遁词和圈套……沙皇和总长的谎言和伪善,是决不能相信的。他们想用一纸宪法安定人民,而后又偷偷地把他对于人民的诺言撤回。他们要保存自己的军事力量,想和上层阶级达到协议,以便共同压迫人民。”

  布尔什维克号召工人和士兵不要相信沙皇的宣言,不要中沙皇政府的诡计。

  在沙皇宣言发表的那一天,斯大林同志在梯弗里斯群众大会上对工人们说:

  “为着真正获得胜利,我们需要什么呢?为着这一点,就需要三件东西,第一是武装,第二是武装,第三也还是武装。”

  列宁在十一月从国外回到了彼得堡。列宁认为十月十七日的宣言是实力暂时均等的徵候,当时无产阶级和农民虽已迫使沙皇发表了一个宣言,但他们还是无力推翻沙皇制度,而沙皇制度则已不能单用旧的手段维持统治,所以不得不在口头上允许“公民自由”和“立法”杜马。

  水兵热烈讨论宣言。喀琅施塔得人在群众大会上把新的条文加入自己的请求书中:

  “依据宣言,水兵们就是俄国公民;他们既然是公民,就有权集会和讨论自己的事情。”

  事件的扩大促使我们急忙预备水兵武装起义。

※     ※     ※


  一九○五年十月底,革命斗争开始猛烈发展。俄国很多大城市和几乎一切工业中心都成立了苏维埃。苏维埃在工人群众中间有极大的威信。工人把它当作自己无产阶级的政权。

  工人罢工到处都带有政治性质。罢工者要求建立民主共和国。炽燃着农民反地主的斗争。全俄三分之一以上的县份都发生了农民骚动。在萨拉托夫、唐波夫、契尔尼哥夫、梯弗里斯、库泰依斯等州普遍发生农民起义。但是这些起义都带有自发性质,并没有明确的政治和经济的纲领,所以虽然规模很大,而结果终归失败。

  在军队中的骚动也加强起来:在梯弗里斯、海参崴、塔什干、撒马尔污、基辅、里加等城的验军中都发生了起义。在喀琅施塔得,而后在塞瓦斯托波里也爆发了起义。

  十月二十五日“北极星”号上的无钱电报员转告我们说,喀琅施塔得开始起义了。大多数海军兵团向波罗的海舰队司令尼柯诺夫中将提出联合的要求。要塞的砲兵也和水兵联合在一起了。

  这消息我们急忙在部队中间散播着,到夜里在第二层甲板上举行很大的群众集会。军士长和副军士长想逃到上面去,但我们不让他们走,把他们关在医疗所里并放置着岗哨。

  在大会上水兵们一致决定援助喀琅施塔得人。在开大会的时候我们又得到补充的消息,说在喀琅施塔得的水兵还佔领了几个海军兵团和砲兵队兵营。

  对于这个消息曾报以亲切的“乌拉”。值日官佐听到喧闹声跑了来,他跑下一半船梯,就吃惊地问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不等回答,就躲掉了。有谁预告说,军官们可能逃跑。马上叫来卫兵长并吩咐他不能让任何人离开快艇。当场就决定拘捕那最反动和危险的费洛索福夫和军士长舒卡洛夫。

  舒卡洛夫是在他的客舱里抓到的。他显然准备逃开快艇。他惊慌失措地瞧着进来的武装的人员。

  “呵嘿,坏蛋,你想溜走啦!”水兵们喊道。“不行!你跑不了!你玩够了,你喝够了我们的血……喂,出去,要俺死你!”

  军士长号哭着并跪在地上。

  “兄弟们……饶了我吧!……为我的孩子饶了我吧!……兄弟们,亲爱的……”

  “瞧,变得多么温柔啦!……排长,把他弄到哪儿去?”

  “关到监牢里去!并佈置哨兵!”

  副长费洛索福夫找遍了快艇也找不到他。

  “好像钻到地里去了,坏蛋!……”水兵们怨恨地说。

  问了问哨兵长。这就证实了副长一当群众大会开始时就离闭了快艇。很明显,宪兵的敏锐的感觉感到自己有些不妙……

  “北极星”号的舰长托尔斯泰伯爵也没有在快艇上。他天一晚早就到岸上去了。

  其余的军官都请他们留在自己的船室里。他们毫无异议地服从着。

  在群众大会上,我们读了喀琅施塔得的水兵们起草的请求书,差不多把它们讨论了一整夜。批准了请求书并决定把它提交近卫海军兵团司令海军少将尼洛夫。

  早晨,水兵们仍照常规行事,郎照副军士长的哨笛声出去做完了平常的打妇工作。这时已决定准许军官值班。水雷长担任了副长。军官们走出自己的船室,惊奇地往视着水兵群众任意地主持着皇家的快艇。

  我们用无钱电向喀琅施塔得广播说,“北极星”号参加起义并已在快艇上建立起部队的管理。

  不久舰长托尔斯泰伯爵来到了快艇,和他同来的有海军兵团司令海军少将尼洛夫。值日的开始吹起“各上各的岗位”的军哨。水兵们按照习惯都望上面跑。可是我们,最有革命情绪的水兵们,却向船梯飞扑,从值日那儿夺下哨子,并叫部队回到了第二层甲板上去。

  “别跑出去!就在这儿听司令讲话!”我对水兵们喊叫着。

  人群聚集在下层甲板上。我们硬要上士接受群众大会上通过的请求书并叫他把它递交给司令。

  海军少将尼洛夫要求部队到上面去。但是我们对他宣布,部队在下层甲板上等侍他。他,面色苍白,跑了下来,慌张地咕哝着说:“陛下将要说什么话?……”

  海军少将尼洛夫想要整顿部队,但是水兵们喊道:

  “不要!就这样谈吧!”于是大家就紧紧地包围住快艇舰长和海军少将尼洛夫。大家把上士推到前面去。他畏缩地犹豫不决地把请求书递给少将,立刻溜回人群里来。少将瞧了瞧标题就吓呆了:

  “怎么,请求书?不,不,不可以……对陛下?……不可以,不可以:……”

  水兵们喧嚷着:

  “那有什么不可以?……现在什么都可以啦!”

  少将开始恳求把政治的要求除掉,而只留下经济的。

  “什么也不可以取消!你拿去,让他去读吧!”水兵们大叫着回答。

  少将硬是要想把政治的要求取消。

  在水兵中间有些人开始动摇了;有人说:“没有政治的也可以。”……派尔欣推了推我说:“走,你去说。”

  我走向前去,代表全队声明说:

  “将军阁下,这些要求是我们全队一致通过的,决不能改变。我们要在六小时内得到答覆。假使在这个时间内不答覆,那‘北极星’号就要开到喀琅施塔得去了。”

  水兵们警惕地默默地等待着,海军兵团司令将要说什么话。少将惊慌地环视春那坚墙一样屹立着的、皱着眉的水兵们,轻轻地说:“好的,好的。”他返转身就急匆匆走向船梯。“北极星”号的舰长摊开两臂跟在他后面。当部队和少将在进行谈判的时候,军官们始终都躲在自己的船室内。只有副长(水雷手)站在岗位上。少将和舰长离去了……副长问派尔欣:

  “结局怎么样?”

  “少将把部队的要求送给皇帝去了。”派尔欣回答说。

  “送给皇帝?副长惊奇地说。那末少将同意了?”

  “同意了。他不同意又怎么办呢?”

  水兵们紧张地等待着,将要得到怎样的回答。从快艇上的烟囱中冒出了浓烟。火夫升起了蒸汽。规定的期限快要完时,值日军官接到一份电报。值日唤出派尔欣并把电报转交给他。吹着哨子。水兵蜂拥到上面来。派尔欣朗读着电文。少将报导说:

  “皇帝陛下命令海军军役期限从七年缩短为五年,同时也满足水兵的经济上的愿望。至于政治问题则将转交政府研究和审核。”

  水兵们兴高采烈地喧闹着。

  他们的要求这样快就得到部分的满足,这当然并不能说明,沙皇政府害怕“北极星”号和喀琅施塔得人的起义联合起来:因为快艇并没有很大的战斗力。沙皇所以能满足水兵的要求,就因为全国革命运动大规模发展,为要和缓革命事变的扩大,当局只好让步了。

  对“北极星”号舰长,显然曾被授意要改善部队的伙食,让大家可以安静,现在暂时不要激怒人们。

  有时他们真的“不激怒我们”了。伙食已经改善,请假到岸上去也不留难了。

  在快艇上设立了一种类似的俱乐部阅览室。在下层甲板上放置着一张很大的桌子,——在它上面放着应有尽有的报纸,其中也有布尔什维克的新生活报,很多杂志和小册子。水兵们整天挤集在阅览室里,讨论所读过的柬西,进行着座谈、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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