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尼基福罗夫《布尔什维克地下活动年代》

在官吏们中间



  我们的四卢布不管姐姐想怎么样“延长”,但是它们也只够用两星期。她的缝纫也不顺利。我们终于陷入了困境。

  我敏锐地感到失业是一种什么滋味。我成天在城市里徘徊,但什么工作也找不到。不是每个人都会懂得的,我是多么幻想能在人行道上找到一个人家丢失的卢布,或者就是一枚二十戈比的银角也好呵。我走着,而眼睛却总离不开人行道。

  有一天,姐姐穿起过节的衣服,请我陪着她走。

  “你可要上哪儿去呢了?”

  “我碰到过一个熟人。他答应借钱给我。”

  我们默默地忧郁地走着。已经是深夜。煤油的街灯暗淡地照耀着。我们转向一条僻静的胡同。

  一个穿黑外套的官吏站在角落里。

  “呵哈!你到底来了。这是谁?”

  “这是我的兄弟?我请他陪我来的。”姐姐的声音颤枓着。我扭转身跑到一边去。

  “喏,我们到哪儿去,美人儿?”官吏用鼻音说。

  我马上明白,他和姐姐讲的是什么事情,她是决定用这样的方法去弄到钱。我跑近她,拉住她的手。

  “我们走。”我决绝地说。

  姐姐顺从地跟着我走。我很快地走着,她几乎赶不上我。她的手我并不放松。我们就这样默默地转回家来。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呢?”我问。

  “彼嘉,我的亲爱的,我们家里没有钱……他早已跟我来纠缠。他答应给我钱……也许,他说,将来会娶我……所以我决定今天到他那儿去。”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悲痛地哭着。

  “应该跟波塔贝恰去谈一谈,”我想。“也许,他会劝主人重新收我回去做工。”

  但是,我多么不愿意回到那又潮湿又寒冷的地下室里去呀!……

  不过姐姐的事情使我感到非常痛苦,因此我准备接受任何条件,只要有工做就好了。

  我到拉普杰夫的工厂中去,瞧瞧锅炉房里的斯吉潘,他很高兴地迎接我。

  “噢,你好,小伙子!你的事情怎么样?老弟。你瘦了。柯尔聂依把你的血喝干了。你找到了工作吗?”

  “没有,斯吉潘叔叔,我是来请求米哈依洛·波塔贝恰的:说不定。主人又会让我回来的。我再不跑来烘暖了。”

  斯吉潘悲哀地摇着头说:

  “唉,老弟……这就是说,你既然要这样做,可见你的事情很不好。你一点钱都没有吗?”

  “没有,斯吉潘叔叔,一个戈比也没有。并且我的姐姐那儿也没有。”

  波塔贝恰来了。

  “噢,小伙子,你来啦!瞧,你好像有些不快活?”

  “挨着饿,当然不快活。”斯吉潘突然恶狠狠地说。

  “挨着饿?那么你还没有工做吗?”

  “米哈依洛·波塔贝恰,我今天来是想请求你跟主人讲一下,也许他仍会收用我的。我现在会好好的……”

  “不。我不会跟主人说的。要想别的法子。也许,你需要钱吧?”

  “当然需要,还问什么?”斯吉潘生气地咕噜说。

  “原来这样。过三天你来找我。现在我给你三卢布。拿去买面包会够了。别忘记!过三天!”

  “怎么会忘记?我一定来。”我回答。

  波塔贝恰走了。

  “米哈依洛现在可会安排好了,”斯吉潘说,“他既然承担下来,就会做到底的。我这里再给你两卢布,暂时你们会够用了。喂,现在你赶快回家吧!”

  我握一握斯吉潘的手。我一回到家里就把钱递给姐姐、她竟快乐地拥抱我。我们的需要是多么地少,使我们的心地马上改变过来:有了五卢布,还加上能给我找到一个工作的希望!……

  过了三天,我到波塔贝恰那儿去,斯吉播高兴地迎接我。脂油和腊肠在平底锅上吱吱地响。

  “喏,坐一会,准备一点小吃。”

  波塔贝恰走进锅炉房来,他习惯地用一块破衣服拭着手。

  “小伙子,好极!喏,你的心境怎么样了?”

  “谢谢,米哈依洛·波塔贝恰!得到你们的帮助好多了。”

  “没有什么,一切慢慢都会好起来的,”他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吃吧,我马上就回来。”

  他不一会就回来,拿来一封信:

  “你拿到电报局去。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知道。”

  “你到那边去找监督长列奥尼达·安德烈耶维奇·彼特罗夫。把信交他。”

  我等待着,他会告诉我关于工作的一些事情。但是他跑出锅炉房,什么也没有说。我疑问地注视着斯吉潘。

  “喏,你走吧。拿信去。也许会有什么结果的。”

  在那高达天花板的架子上,摆满瓶罐的电池室里,给我找到了监督彼特罗夫。彼特罗夫读了信。

  “呵,原来是米哈依洛·波塔贝恰介绍……我去和局长谈谈看。你在这儿等我。”

  监督走了。我生出了一种快乐的希望。我开始住意着房间。瓶罐里有什么吱吱地在响,闻到一种酸味。在瓶罐里的液体是绿色的。时常听到坼裂声。在桌上山一样堆着锌版和铜板。在地板上放着装有硫酸铜的箱子。在天花板下面的通风机那儿飕飕地响着。

  彼特罗夫很快就回来。他领我到局长那儿去。

  在一张大写字台后而坐着一位身躯瘦小的官员。他抬起头来望着我,一边开始捻着胡子尖。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用低沉的声调问。

  “彼特尔。”

  “姓什么?”

  “尼基福罗夫。”

  “彼特尔·尼基福罗夫。把公民证给我看一看。”

  我取出公民证递给局长。他注意地看了看它就放在桌上。

  “好的!列奥尼达·安德烈耶维奇,可以用他。我信任你的朋友机械师的推荐。你,彼特尔·尼基罗夫,每月可以得到十七卢布的薪水。所做的职务:燃烧炉子,安排油灯和在电池房里惊助监督先生。你的职位是守卫。从明天早上起就来接班上工。”

  局长所列举的职务,我一跑出办公室,马上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记到一点:“薪水——十七卢布一月”。我好容易才忍住不让自己放开脚飞跑回家。我竟是那样地想使姐姐快乐一下。

  我跨过了院子便门的门槛,像箭一样地飞跑,三脚併做一步地跨过阶梯,一下跳上了台阶,抱住姐姐,就和她在房间里转着圈子。我们的快乐是无穷无尽。这可不是开玩笑:十七卢布一月呀!我们梦想着。产生了几十种计划。姐姐所忧愁的,只是我将要住在电报局里。

  “准备把午饭给你送到那边去。”她决定了。

  我实际要做的职务,比局长所说的还要多。我一早就要给十九个炉子搬劈柴。劈柴又重又潮湿,要把它们搬到二层楼上去。

  不过,我在拉普杰夫的地下室里呆过之后,就是这种工作对我也觉得很轻快。搬好了劈柴,我就开始整理煤油灯。油灯共有七十二盏。料理这些油灯,在我看来是一点也不难的,谁知却碰到了意外的困难。

  我很快就把灯里的油注满。可是洗擦灯罩却就觉得不是那么容易了。在夜里被煤烟燻污的玻璃,无论如何也拭擦不干净,我恼恨地用灯罩刷子和破布拭擦它们,但是一点没有用,玻璃还是模糊的。

  我就用水洗它们,用灰来擦,但是这样反而更使它们模糊了。

  我对于修剪灯芯也完全不行。我把直的灯芯总算修剪好了:火苗结果虽然是倾斜的,但是并没有煤烟,不过要我修剪圆的灯芯我却怎么也不行。我不管把它们修剪了多少次——把它点燃起来火苗总是像针一样的尖舌头似的,并马上把灯罩燻黑了。

  我为灯忙了几点钟。燃烧炉子的时候又到了。我在炉子旁边休息了一下。天就开始黑下来。我就把油灯分送到各处去。听到——官员们在骂:“玻璃拭得不好!灯光不均匀!”我最怕的,是局长说的话。在他那儿是一盏置在高台上的“电光”灯。它的圆灯芯,我无论如何也修剪不均匀:灯光毫无希望地倾斜着。

  “噢,这样的光苗怎么行!并且玻璃是模糊的。”局长马上斥责我的工作。

  他把灯熄了,拿了一张报纸,揉者它,取下灯罩,在它里面呼了一口气,就开始用纸拭擦着。玻璃马上变成光泽透明了。他小心地把它放在桌上,拿掉灯头,旋上灯芯,从口袋里取出一把万能摺刀,打开剪刀,把灯芯修剪平均。

  “瞧,就要这样!而玻璃却要用纸头擦,最好是用报纸,它很软。”

  油灯升燃得又均匀又光亮。灯罩很干净,没有一丝污点。

  “各位老爷那儿的灯你都去检查检查,修理一下。”

  各位老爷那儿的灯都燃得很不行,所以他们都申斥我。

  我跑到守卫室里去,拿来报纸和剪刀。学着局长的做法,我顺利地把油灯都修理了一下。

  “唔,现在可以去吃点东西了。从早晨起什么也没有吃过呢,”我想。但是不行。跑来了一个年轻的女电报生。

  “守卫,你把茶炊弄好!”

  “怎样的茶炊?”我惊奇地问。

  “就是那一个。”她指着一个放在角落里桌子旁的、可装两桶水的铜茶炊说。

  我看看茶炊,随后又看看电报生;她是一个那样年轻而鼻孔朝天的少女,不觉使我陷入戏嚯的心地,就对她伸了伸舌头。电报生嗤地一声就跑走了。我很费劲地把茶炊拖向炉子:它差不多是装满水的。我更把它注满了水,放上管子。等到茶炊烧热时,我打开那包着面包、一片肉和葱头的小包。

  忽然间,又想起炉管还没有关掉。就又跑去关掉。

  有几个炉子已经熄灭了。我关好了十几个炉子。当回到守卫室里来时,茶炊已经烧开了。我去叫电报生。

  “茶炊好了,小姐。”

  “已经好啦?马特魏·米哈依洛维奇,茶炊好啦!”不知她在叫谁。

  “嗯!”一位坐在很高的凳子上、用小鎚在敲键盘的肥胖的官员回答。他从凳上跳了下来并走近我。

  “喂,去搬茶炊”

  当我把茶炊搬到值日室里时,这电报生就开始在泡茶了,我想去吃完自己的午餐,正向守卫室里跑。但是各方面又都在叫嚷:“守卫,到这儿来!守卫,到这儿来!你快跑到点心店里去买点心!我要甜香饼!我要B字形的甜面包!我要裸麦面包!我要条长面包!”大家围着我,给了我钱,就又跑向他们自己的机器。

  “这家点心店在哪儿呢?”我绝望地问。

  “瞧,就在那对面!”年轻的女电报生指着说。

  我对她,就像对熟人一样,我请求她的帮助。

  “你知道,谁叫买什么,我已忘记了。只记得‘阿德伏卡特的舌子’。可真有这样的东西吗?”

  “有的。是那么长——长的……此外是叫你买十件点心和甜饼。”

  当我转回来,把点心和甜饼分送好时,女电报生给我斟了一杯茶,给了我两块糖。我终于自由啦!

  吃着自己的午饭,喝着糖茶,并开始迴视周围,哪里适合于睡觉。守卫室里简直是一团糟。一张大桌子已给灰尘和煤油染黑了。地板很骯脏:我在白天来不及把它们打扫。墙壁上挂着满是尘污的蛛网。

  没有地方可以睡觉。

  在墙壁旁边摆着一个大橱子。我打开橱门,橱子很宽大。在中间的路板上是空的。很明显,我前任的守卫就是睡在这儿的。我把自己的褥子打开,脱下衣服,钻进橱子,把橱门关好,我转瞬间就睡着了。

  我睡了多久,我不知道。突然间我听到——有人在拖我的脚。我爬出橱子。在我面前站着一位肥胖的官员。

  “唉——唉……你叫什么名字?”

  “彼特罗。”

  “彼特罗,彼特鲁哈,彼特卡……给你半卢布银币,你去买烧酒!你可以拿去五戈比。”

  “我到哪儿去买烧酒呢?”

  “你不知道吗?从这儿跑出去,向左转,在角落上,有一家酒窖。你敲门。告诉卡腊彼特,说杰米陀夫请求买一点烧酒。去吧!”

  我跑着去了。把烧酒买来。不曾拿他五戈比。

  “为什么这样呢?你很富有是不是?”杰米陀夫惊奇地说。

  我什么也不回答,就去睡了。

  我的电报局守卫的生活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我已能够适应环境。我已懂得对待官员,官员们也熟悉我了。不管是多么的困难,但是比起在柯尔聂依·拉普杰夫那里来到底是比较轻松了。

  官员杰米跎夫·马特魏·米哈依洛维奇,好像是个非常慈祥和富有同情心的人。他有特殊的工作能力,并很爱自己的工作。他能够一昼夜不离开椅子坐在发报机后面。但是酷爱喝酒。局长很看重他,但不爱他的独特的性格。他喝得微醉,常常到我的守卫室来,当时我已睡在我的厨子内。他打开了橱门,拿来一张椅子,坐下来和我开始作长谈。他说到他是一个怎样不可救药的人,在世界上各种不公平的事多么多,他说到他的妻子怎样欺侮他,他很爱自己的孩子,但是他们看见他喝醉酒而痛苦。有时候他会哭起来,当他发觉我已睡着,已不听他时,他就小心地关了橱门走了。

  有一天夜里,年轻的女电报生跑到守卫室来,急急地唤醒我。

  “彼玖沙,彼玖沙,快起来!快醒来!”

  我跳了起来,凝视着姑娘。

  “赶快到机器间里去,杰米陀夫在大闹了!”

  杰米陀夫的大闹,我可一次也没有见到过。我们跑到机器间里去。

  在我面前呈现出这样一幅景象:杰米陀夫叉开两手,把电报生们赶到角落里,像熊一样吼叫着。

  “嘿,你们这些王八羔子!你们不喜欢杰米陀夫!你们看不起杰米陀夫!我揍你们……”

  女电报生们瑟缩在角落里惊叫着。男人们也怕接近他,他能轻易地摔开任何人。我惊奇地看着这种景象,不知要怎样办才好。我开始拖着杰米陀夫的衣袖。

  “马特魏·米哈依洛维奇!马特魏·米哈依洛维奇!”

  杰米陀夫回过头来看。

  “你做什么?呵哈?原来是你这个淘气小孩!”

  “给我钱,我给你买烧酒去。”

  “买烧酒?这是另一回事!买烧酒可以。”他开始摸索着口袋。

  电报生们就在这时溜了。可是杰米陀夫却已忘记了她们。官员中的一位发觉在他发报机下面积压着一堆加急电报,就嚷着:

  “杰米陀夫!你那儿有积压呀!”

  “怎么积压?怎样积压?”他不知不觉地把手探进口袋,从那里取出自己的小鎚子,去坐在发报机后面就听见了一种清脆的敲击声。他已忘掉电报生和烧酒。他就这样地工作着,并且睡着了。于是他们把他小心地带到值日室里去,安置他睡下。

  不管我已能够适应环境,可是我要回家总办不到:没有时间。姐姐每天把午餐给我送来。她帮我收拾房间,扫除灰尘。有时候她还来照顾我:烧水给我洗头,给我换那为硫酸所腐蚀的贴身衣服。电报监督彼特罗夫不住地关心着我。教我拭擦锌、铜,冲淡硫酸溶液,洗濯罐子,修理它们,并把它们排列在塔架上,彼特罗夫使我通晓构造和各部分的效用,这是很有趣味的。我已经能够决定那些瓶罐已经用尽,而要从架上拿出去,我已明白,串联的与平行的联合是什么,并且为什么要联合。

  彼特罗夫建议率领考察团敷设从基联斯克到维季姆的第二条电报线。他对我宣布,要带我一同去。

  这个消息使我很高兴。我忍耐着给炉子搬劈柴,拭油灯,跑去买甜香饼,买烧酒。

  彼特罗夫对工作是很精密的,总是沉着而又正确。他在工作中不让有丝毫松懈。他的服装也很整洁。他对官员们都保持着不即不离 他们对他也不亲热。

  “这个纨袴子弟不久就会捞到机械师。”官员们这样说他。

  彼特罗夫从没有因我的过失骂过我,而总是有耐心地纠正和教导着我。他对我说话总是很愉快,带着微笑,仿彿他和我谈话使他感到很愉快似的。

  “你瞧?你跟我一道走,我要把你造成一个道地的路线工。把你从油灯和炉子中摆脱开来。使你将来做一个真正的专家。啊?你欢喜吗?……”

  很明白,我是欢喜这种诱惑人的远景的。做一个有专门技术的工人就成了我的理想。我向来努力的目的只是要怎样避免遭受飢饿。可是现在,当我的物质状况稍为改善的时候,彼特罗夫却唤醒我关于稳固可靠的生活的理想。

  有一天夜里,我和杰米陀夫谈话,我把彼特罗夫的诺言告诉了他,杰米陀夫陷入了沉思。

  “唔……列与尼达·彼特罗夫吗?他是一个很踏实的人?没有什么话说的。但是在他的心里……应该弄清楚,他要和你做什么?不过?大概,你现在做的事情已经够糟了,他不会让你……我跟他去谈一谈。你得从这种煤烟中爬出来。你已燻了两年,真已够了。”

  因此我住到春天,就跟彼特罗夫一起加入考察团走了。我的薪水是规定三十卢布一月。我生活中的新阶段开始了。这是在一八九九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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