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马克思 - 恩格斯 ->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

献给亲爱的父亲的
诗作[208]


在他1837年生日之际,谨以此
略表永远敬爱之心

卡·亨·马克思 于柏林



卡·马克思大约写于1837年2月—4月初
第一次用原文全文发表于《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1929年历史考证版第1部分第1卷第2分册
原文是德文
中文根据《马克思恩格斯全集》1975年历史考证版第1部分第1卷翻译

  目录

  诗作
  献给父亲
  魔竖琴。叙事诗
  渴望。叙事谣曲
  夜恋。叙事谣曲
  海妖之歌。叙事诗
  老水怪。叙事诗
  奥维狄乌斯著《哀歌》第一曲(意译)
  疯女。叙事诗
  花中之王。幻想叙事诗
  苏醒
  绝望者的祈祷
  卢欣妲。叙事诗
  末日审判。诙谐诗
  两个女竖琴手。叙事诗
  有关黑格尔的讽刺短诗
  有关德意志人和普斯特库亨的讽刺短诗
  为某秃头人写照
  和谐
  凄惨的女郎。叙事诗
  人的自豪
  《乌兰内姆》。悲剧。第一幕
  致星星之歌
  海上船夫歌
  苍白的姑娘。叙事诗
  林中小溪
  小提琴手。叙事诗
  三盏灯
  拐奔。叙事诗
  讽刺诗和短诗
  寻找
  找到了
  十四行诗
  对话。叙事诗
  海边礁岩
  小人和小鼓。童话诗
  散步
  魔船。叙事诗
  月中人
  夜思。颂歌
  梦境。颂歌
  附录
  幽默小说《斯考尔皮昂和费利克斯》片断

[注:这个目录是马克思编的。——编者注]



献给父亲



创造


越过那晶莹闪耀的波浪,
永恒的创造之神飞向远方;
大千世界在涌动,无数生命在激荡,
他环顾四周,永恒的空间无限宽广。
他发出唤醒万物的神奇目光,
用烈火铸成万千形象。

空间在震颤,时间在奔流,
万物虔诚地仰望着他的面庞,
波涛汹涌,天籁悠扬,
斗转星移,一片金光。
他慈父般地频频点头,
向宇宙普照慈爱的光芒。

永恒的万物感到了自己的局限,
就沉思着默默流向前方,
直到那神圣的太初思想,
披上了文辞和诗歌的盛装。
这时从远处传来雷鸣般的声响,
好像造物主的预言在空中回荡:

“群星运转,放出温馨的光芒,
世界酣睡在原始山峦的胸膛;
我的精神铸成的美好形象啊,
愿创造精神永远留在你们身上,
如果人们满腔激情地迎接你们,
你们要热诚地启迪他们的思想。

你们只能向爱敞开胸膛,
你们要永远保持永恒的力量;
我已经把慈爱注入你们的心房,
你们应当放射出我的心灵之光。
同声相应才能发出和谐的音响,
心灵只能同心灵相互碰撞。

你们的精神来自我的胸膛,
这精神铸成形象去启迪思想;
你们一旦回到造物主的身旁,
就不再是单纯的形象;
人们将热切地向你们投来爱的目光,
你们将融入人心中,而人又将留在我心上!”


创作


炽热的创作火焰,
从你的胸口向我蔓延,
它们在我头上汇成一片,
我把它们珍藏在心间,
你的形象熠熠放光,宛如琴韵,
你用爱的双翅轻抚我心头的火焰。

我听到那声浪,我看到那闪光,
万里长空在飘航,
升起了,又下降,
下降了,又更高地飞翔。
当内心的斗争已经停息,
我看到痛苦和欢乐变成了诗章。

我心中激动,如痴如狂,
沉醉于情深意切的锦绣辞章;
我心中涌现出万千形象,
都由你的心把他们点亮。
他们满怀柔情舒展四肢,
在创造者的怀抱里重新放光。


魔竖琴

叙事诗


歌手惊讶地谛听,
似乎远处传来的欢乐琴音
把歌手匆匆地唤醒:
“啊,我的心为何这样忐忑不宁,
那究竟是什么乐声——
是星星还是幽灵在哀鸣!”

他振作精神一跃而起,
小心地把头伸进一片黑暗里,
远处一轮金色光晕在招引;
“歌手,跟着我,走上台阶再下去,
无论在空中或在黄泉,
你都摸不到一根琴弦!”

歌手看见那光晕张开如巨网,
他的心儿便渐渐发紧,
而琴声却越来越听得分明;
他随着琴声踽踽前行,
走上台阶又往下,活像一个幽灵,
脚下是纵横交错的幽径。

他停下脚步,眼前忽然敞开大门,
迎面扑来了悠扬的琴声,
仿佛把他托起来继续前行;
面前金光闪闪,他看到一张七弦琴,
它奏出悦耳的曲调,似乎日夜不停,
尽管看不见有人在弹琴。

乐曲使他动情,交织着痛苦和欢欣,
忽而昂扬,忽而又变得无限深沉,
使他再不能隐瞒真情:
“这不是琴音,而是我的心声,
这是我的写照,我的痛苦呻吟,
它们都发自我的内心。”

他如醉如痴,把琴儿一把拿起,
琴声高昂激越,如悬崖上冲下清泉,
琴声幽咽低沉,如深谷里流水淙淙;
他放声高歌,热血沸腾,
无比的悲怆充满了他的心灵,
使他再没见外界的天光云影。


渴望

叙事谣曲


“啊,为何你目光如炬、全身滚烫?
为何你唉声叹气、满腹忧伤?
好像黑夜在折磨你,恶运在鞭笞你,
使你在深沉的思念中如痴如狂?

告诉我那双眼睛在何方?
它们像钟声悠扬,四周有彩虹的光芒,
眼中有火焰闪亮,有珠圆玉润的吟唱,
还有夜空的星星在闪光。

我梦见过这双眼睛,
却不知有什么预兆在梦中潜藏,
我的头脑空空荡荡,我的心中一片迷茫,
我真想现在就长眠于坟场!

你为何这么胡思乱想,
何必要到那遥远的异乡!
这里波涛翻滚,这里丰收在望,
这里的爱情更加纯洁,更加高尚。

这里没有波浪,这里没有火光,
远方有一道强光在向我闪亮,
烧得我饥渴难熬,照得我头晕目眩,
莫非我就要倒地身亡?”

他全身颤抖,仰望上方,
直到他两眼射出光芒;
思念之情在激荡,烈火燃烧在心房,
他终于停止呼吸倒在地上。


夜恋

叙事谣曲


他紧紧地把她搂在胸间,
阴郁地凝望着她的双眼:
“热烈的爱使你受尽熬煎,
你是在颤抖,颤抖在我唇边?”

“你已经饮下了我的灵魂,
它成了你胸中的火焰,
发光吧,我心爱的瑰宝,
发光吧,那青春的热血!”

“心爱的人儿,你脸色苍白,
你的话那样奇妙,令我吃惊,
你看,那大干世界歌声不绝,
正在太空中回旋运行!”

“走吧,亲爱的人儿,走吧,
灿烂的群星啊,闪射出炽烈的火光,
飞吧,往上飞吧,飞向穹苍,
让我们的灵魂一起放射光芒!”

他在她耳旁低声细语,
茫然地环顾他的四边,
目光中进出片片烈焰,
烧得他眼睛失去神采。

“亲爱的人儿,你把毒液吞饮,
你就得和我结伴同行,
沉沉夜幕早已经降临,
再不见白日大放光明!”

他紧紧地把她搂在胸间,
她已停止呼吸在他怀中长眠,
内心深处的痛苦刺透了她,
她永远不会再睁开双眼。


海妖之歌

叙事诗
(见本卷第643—649页)


老水怪

叙事诗


水流在那边奇怪地潺潺作响,
旋涡飞转,激起层层波浪,
水在奔流,但是听不见
惊涛拍岸回声震荡。
水流有一副冰冷的心肠,
它只顾潺潺流去,流向远方。

是谁出现在波峰浪谷?
原来有个老翁坐在那里。
每当星光灿烂、月亮升起,
他就随波起舞、上下翻飞;
他跳得奇怪,显得吃力——
他想喝干那道小小的山溪。

水浪是杀死老翁的凶手,
水浪在腐蚀和啃啮他的骨头。
每当他看见水浪如此翻腾,
他就感到严寒彻骨、周身凉透,
他满脸愁云,翻飞起舞,
直到送走月夜,迎来白昼。

水流依然奇怪地潺潺作响,
旋涡飞转,激起层层波浪。
水在奔流,但是听不见
惊涛拍岸回声震荡。
水流有一副冰冷的心肠,
它只顾潺潺流去,流向远方。


奥维狄乌斯著

《哀歌》

第一曲[209]

(意译)


1

小册子啊,你可以立即登程,
去那欢乐的胜利者之城;
宙斯的雷霆已把我击中,
所以我仍留在这里栖身。

2

去吧!别看你衣襟寒酸,
为作者穿丧服异乡远行;
这打扮正合流放者身分,
这正是时代风暴的命令。

3

别想穿紫红色的袍服,
忘却你周围紫罗兰的血色!
唉,既然热望已成泡影,
又何必装得幸福欢欣。

4

你要羞羞答答埋名隐姓,
也别散发出雪松的芳馨,
你那佝偻的黑色躯干,
别用银光闪闪的饰物去打扮。

5

只有喜气洋洋的作品才选择
华丽的辞藻给自己装饰;
我只要你满载我的悲愁
和那沉沉黑夜的烦忧。

6

你不妨蓬头垢面,
任别人冷眼相望,
又何必破帽遮颜,
还要用浮石砑出亮光。

7

你脸色苍白,愁云满面,
还被我染上斑斑污点,
唉!你伤心得热泪长流,
直到把你的破衣湿透。

8

走吧,我的书!代我一路致意,
再问候那神圣的地方,
我的梦将随你一同前往,
还有我的咒语和幻想。

9

也许有人只看你一眼,
就回想起往日的情景;
也许有人会问长问短,
打听那派你去的主人。

10

你就告诉他,我还活着,
但别说我已被救进天堂;
那怕我心脏还在跳动,
这只是人家网开一面,并非慈悲心肠。

11

要是有人想听到更多消息,
你要轻声细语,这要靠你自己。
当心别言语不慎犯下罪,
不该说的事儿就莫张嘴。

12

有些人会对你恶语相讥,
把我的过错重又提起,
甚至把你也当作罪人看待,
你定要惭愧地把目光低垂下来。

13

要是指责和咒骂惹你伤心,
你也得处之泰然耐心去听;
须知火焰扑不灭熊熊烈火,
铸下大错可别想欺骗蒙混。

14

但也会有一些好心人,
唉声叹气地和你谈心;
思念引起的涟涟泪水
就会蒙住他们的眼睛。

15

他们会对我表示非常同情,
轻轻地说出的话充满怜悯:
“但愿他能使凯撒回心转意,
唉,多少减轻一些他的罪名。”

16

不论是谁替我说情:
“请求上帝格外开恩!”
我都衷心地为他祷告:
“愿雷霆放过这些好人!”

17

如果神明俯允他的请求,
让我毫无遗憾地
死在众神选定的那座名城,
但愿凯撒熄灭他的雷霆!

18

当你代我如此向人致意,
你自己也会受到责备,
说是我的诗句不太优美,
又说我的气势不够宏伟。

19

但是法官们应能想起
诗句产生在什么时期;
只要有人能提上一句,
你的危险都将被除去。

20

因为诗艺的魅力种种
只能出自欢乐的心胸;
倘若感情被愁云笼罩,
连缪斯也会感到苦恼。

21

诗人的歌充满了忧伤,
诉说他如何惨遭流放,
风暴、海水和严寒使他惊惶,
这样的苦难叫他怎样歌唱!

22

不能让诗人充满恐惧终日惶惶,
要让他写出美妙热情的诗章。
可我却只能哭泣,满目凄凉,
但见头上有利剑发出寒光。

23

我所写的全部诗篇,
会使公正者为之惊叹;
他会赞扬我的作品,
也会想起我的苦难。

24

即使是荷马这样的诗才,
如果被人抛入苦海,
他的才华也会全部湮没,
只顾躲避眼前的危害。

25

我的书呀,你只管放心前去,
可千万不要沽名钓誉;
即使读者把你扔到一旁,
你也别为此羞愧难当。

26

我已不再沉醉于
幸福温馨的怀抱;
赢得称赞不是我的理想,
我也不追求歌手的奖赏。

27

回首往昔欢乐的日子,
我那时才华横溢、意气风发,
对显姓扬名深为迷恋,
一心追逐那虚名浮华。

28

若说我今日尚弹琴歌吟,
如火的诗情尚未燃尽,
我的心已深感满足,
因为毁我者正是我的歌声。

29

走吧!这是你的幸运,
代我细看那雄伟的罗马城;
我多希望受神的庇护,
能够亲自踏上征程!

30

你千万不要心存幻想,
以为能装作异乡人走进名城;
你是个销声匿迹的人,
怎能向当地百姓倾吐衷肠!

31

哪怕你没有书名和标记,
书皮颜色就已泄漏天机;
尽管你自称非我所写,
唉,仍逃不了声名狼藉!

32

你要偷偷地走进城门,
以免我的歌使你受到伤害;
我已不再唱爱情的丽词艳句,
尽管它们曾经使人神迷心醉!

33

如果因为你的字句是由我苦苦推敲,
就有人粗暴地把你扔掉,
说你这本东西不堪入目,
满纸荒唐尽是诲淫诲盗;

34

你就说:“请读一下书名,
我并不教唆人说爱谈情;
唉!那众多严厉的神明,
早已把我判处了重刑!”

35

别走上那座神殿,
它倨傲地耸入云天;
凯撒的廊柱比它更高,
可别让他的随从把你发现。

36

须知这些高贵的殿堂
如今不认识你的主人;
正是从那城堡里发出霹雳,
众神向我当头劈下雷霆!

37

是的,殿堂里住着众神,
他们伟大、慈悲而温存。
但如果他们发出雷电风暴,
连明媚春光也使我们胆战心惊!

38

小鸽子曾落入苍鹰的利爪,
正舔它那流血的伤口,
这时哪怕吹来一阵和风,
也会使它担惊受怕。

39

小羊羔若在狼口获得余生,
就只顾仓皇地四处逃命;
一有风吹草动就混身打颤,
直到钻进它低矮的羊圈!

40

法松如不往太空高翔,
他至今还能够安然无恙;
如果他不是糊涂一时、年轻气盛,
就不会为驾驭金马车而把命丧。

41

我害怕宙斯愤怒的雷霆,
看见他的烈火就赶快逃命;
当电光一闪劈破天空,
总觉得他的投枪已把我击中。

42

阿吉夫人中不论是谁,
如能从卡法雷海岸陡壁遁逃,
他就再不会驾着他的帆船
乘着海潮驶向埃维亚岛。

43

我的小舟曾被风暴击沉,
再也不敢驶近那块地方;
它战战兢兢离开那恶浪险礁,
远远地驶向天涯海角。

44

所以,书啊,你要学点聪明,
做什么事都要步步为营;
别再去追逐那虚荣浮名,
众人定会对你洗耳恭听。

45

伊卡鲁斯竞毫不自量
装上翅膀向高空翱翔;
纵使他英名百世流芳,
总归已不幸葬身海疆。

46

我们究竟是勇敢地划起船桨,
还是乘着海风扬帆启航,
此事我们今后再作理论,
这要看时间和地点再拿主张。

47

如果他的前额开阔明朗,
如果他的面容温和慈祥,
如果他多年积下的愤怒
已经在沉默中隐藏;

48

如果你曾害怕得面色如土,
不敢向他走近一步——
现在就向他问候并伸出手去,
你去吧!黑暗里已有亮光透出。

49

此刻命运之神已发善心,
你出生之时就交上好运;
伤口的灼痛已渐渐减轻,
远方正传来恩赦的声音。

50

因为谁暴怒地打伤别人,
就要由谁来医治伤痕;
就如泰列夫的创伤痛楚,
只有阿基里斯本人才能消除。

51

如果你要把人救活,
当心,可别投下毒药。
“希望”!它是那样渺茫,
你害怕得辗转反侧,直到天亮!

52

盛怒已经平息——你要小心,
可别让他再发雷霆。
要是你一时糊涂把他触怒,
新的灾难又将使我灭顶。

53

也许缪斯在神殿把你接见,
那时你心中将是何等甘甜;
你可以在殿堂上扬眉吐气,
在那里创作才与美誉相联。

54

你会看见你的许多兄弟,
被排成一列依偎在一起,
记得是在暮色降临时分,
我诗兴大发把他们写成。

55

他们每个人都公开地
亮出自己骄傲的名字;
那名字在前额闪闪发亮,
犹如诗情溢采,也似希望放光。

56

有三个兄弟远远站在一边,
四周像蒙着一圈黑色轻烟,
这三卷书大谈男女风月,
从书里还听得出调笑戏谑。

[注:奥维狄乌斯的三卷《爱经》。——编者注]

57

你可要离他们远点,
要不就对之厉声痛斥,
因为这几卷书都犯下了
奥狄浦斯和泰莱贡诺斯的罪孽!

58

另外还有一部歌曲,
差一点被人付之一炬,
这本书能让你知晓
宇宙万物变形之道。

[注:奥维狄乌斯《变形记》。——编者注]

59

对变了样子的陌生人,
你要按我的嘱咐讲话,
就说我命好逢凶化吉,
落难在异乡遇到了转机。

60

回首往昔我曾痛饮幸福之杯,
从那紫红的双唇中吸取火焰;
现在众神要我受此苦难,
我整日只有以泪水洗面!

61

你用目光询问我还有什么叮嘱,
我确实还有万语千言想要倾诉,
但纤美的司时女神却不容哀求,
她们不停地摇桨,紧催时间奔流。

[注:奥丽。——编者注]

62

要是我请你代我转达
我的全部肺腑之言,
唉!那就千言万语也说不完,
这些行装会把你的腰板压弯。

63

路好远哪!我的书呀,你快启程,
须知我是在天涯海角栖身,
只有西徐亚人和我住在此地,
这里和内地之间却相隔茫茫万里!


疯女

叙事诗


月光下有个女人翩翩起舞,
黑夜里远远地也看得清楚;
她衣裙飘动,目光如电,
犹如金刚石在悬崖上闪烁。

“蓝色的大海,你快过来,
我要把你温柔地抱在胸怀;
给我戴上柳条编成的花环,
穿上绿中带蓝的美丽衣衫!

我要送你一颗镶金的红宝石,
把我沸腾的心血寄托在里面,
有个英俊少年曾把它戴在胸前,
可怜他如今已在海底长眠。

我要为你唱出美妙的歌曲,
风浪一定会翻腾得很高;
我还要尽情地为你跳舞,
风声和涛声定会一起号啕!”

疯女把一棵柳树紧紧抱住,
套上绿中带蓝的爱的花环,
又用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
叫柳树小心地走到一旁。

“请把你的翅膀借给我,
让我深深地飞入海底;
难道母亲竞没有看见,
花环把儿子打扮得多么美丽?”

疯女每夜这样走来走去,
绿色海边的柳树都戴上了花环;
她得意地上下挥动手臂翩翩起舞,
再没停止过她那如醉如痴的舞步。


花中之王

幻想叙事诗


1

“喂,阳光下的小人儿呀,
你可想当花中之王?
如果你有此抱负,
就用你的鲜血把我们染得通红!”

2

“花儿们鲜亮,花儿们苍白,
已将我的血液喝光。
把我的王国给我吧,
让我在花萼中,在花萼中沉醉。”

3

“小小的人儿啊,你的血这样鲜红,
也让我们看看你那颗深藏的心,
既然你想当花中之王,
就该让心儿在阳光中闪亮!”

4

“我的心呀,它在怦怦跳动,
它使我双眼炯炯有神,
我可绝不能把心儿给你们,
那会使我的眼光变得昏沉。”

5

“小小的人儿啊,我们大家
一起跳进你的胸膛,
让你的心在阳光下闪光吧,
该由你来当我们众花之王!”

6

小人儿在颤抖,小人儿在思量,
一把撕开自己血红的胸膛,
“你们瞧啊,你们已把心送给了我,
你们还得给我王冠和权杖!”

7

“阳光下的小人儿啊,
你不配当众花之王,
因为你不能使殷红的鲜血永远流淌,
而我们要那颗深藏的心马上发光。”

8

小人儿抠下双眼,
开始用手在地上挖掘;
他挖出一个幽深的墓穴,
静静地躺到里面把自己埋葬。


苏醒





你的眼睛闪闪发亮,
充满激情,欣喜若狂,
这目光就像七弦琴的音韵,
起伏跌宕,宛转悠扬,
带着朦胧的幽思遐想,
穿越神圣的黑夜屏障,
向着太空不断地飞翔,
这时在高远的九天之上,
那些永恒不灭的星辰
便向你放出爱的光芒。



你激动地陷入沉思默想,
澎湃的心潮拍击你的胸膛,
你向永恒的宇宙放眼眺望,
只见宇宙无边,一片茫茫,
在你脚下,在你头上,
天体神妙莫测,无限宽广,
群星转动,无休无止,
千年万载永远明亮,
而你自己只是一个原子
沉落在宇宙的浩瀚海洋。



你的苏醒
意味着不断地上升,
你的上升
意味着永恒的沉落。



当你的灵魂
发出熊熊火光,
当烈火喷射进你的胸膛,
把你的心灵深处照亮,
这时,你心灵的隐衷
就被众精灵高高举起,
带着优美激越的
迷人的音响,
从灵魂的阴森深渊
腾空而出,扶摇直上。



你往下沉落
就意味着不断地上升,
你不断上升
就意味着那至高无上之神
用颤抖的双唇对你亲吻——
那是被霞光映红的
火焰般热烈的双唇
所作的永恒的亲吻。


绝望者的祈祷



“如果有个神灵把我的一切夺走,
使我遭到诅咒,失去自由,
他拥有大千世界,我却一无所有!
我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复仇!”

“我要高傲地对我自己进行报复,
也要把矛头对准那高踞在上的造物主,
尽管我的力量微不足道,
反正我的善行得不到一点善报!”

“我要为自己造一个宝座,
它寒气逼人,直插霄汉。
我要用世上所无的恐怖砌成它的城垣,
三军统帅应该是痛苦和灾难!”

“谁抬起常人的眼睛朝它仰望,
就让他面如死灰、一声不响往回逃跑,
让他周身蒙上死神的气息,
让他自挖坟墓把幸福埋掉。”

“即使那至高无上的神
从高高的铁铸神殿发出雷霆霹雳。
把我的城墙厅堂夷为平地,
永恒的时间仍将会为我重新建起。”


卢欣妲

叙事诗
(见本卷第498—508页)


末日审判

诙谐诗


啊!面对死气沉沉的生活,
耳听颂扬神明的歌唱,
我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心中充满了恐怖惊惶。

因为当人间万事突然终结,
当一切力量的纷争都已停息,
当我们不再感到生活的痛苦,
当我们到达最后的归宿,

我们应该赞美永恒的上帝,
把虔诚的赞歌唱个不停;
我们只顾对上帝表示崇敬,
再也不知道什么是欢乐和伤心。

啊,面对这通向完美境界的台阶,
我竟如临深渊退缩不前,
如果死神向我发出召唤,
会把我吓得心惊胆战。

上帝那儿只有一个天堂。
可那里已经住满升天的魂灵。
我在那里只得和老太婆们为伍,
光阴的利齿夺去了她们的性命。

坟墓里埋着她们的尸体。
坟墓上堆满瓦砾和污泥,
她们那光怪陆离的鬼魂
正在欢蹦乱跳,狂舞嬉戏。

她们都是那样干瘪瘦小,
轻盈得一阵风就可吹跑,
生前即使紧紧束住身腰,
也决不会如此纤细苗条。

可我对她们的盛会却放肆地干扰,
我把赞美诗唱得响彻云霄,
上帝听见我狂呼乱叫,
气得他两眼火星直冒。

他一招手叫来了迦伯列,
就是那身材修长的天使长,
此人抓住我这爱吵闹的捣蛋鬼,
一下子就把我驱逐到远方。

请注意!这一切不过是梦中的想象,
我梦见帝国的末日审判已经开场,
善良的人们,请不要为此发怒,
因为梦中作的孽总不能算作罪状。


两个女竖琴手

叙事诗
(见本卷第627—630页)


讽刺短诗集





德意志人各自坐在安乐椅上,
神情麻木,一声不响。
四周的风暴在肆虐逞狂,
天上阴云密布,黯淡无光,
雷声隆隆,闪电似银蛇狂舞,
他们的脑海里却风平浪静,十分安详。
但只要天空升起了太阳,
暴雨停歇,和风轻轻荡漾,
他们就站起来高呼,
还写下一本书:《灾患已告消除》。
他们开始想入非非,
要对事情寻根问底;
他们说:“这桩事干得不对头,
天公的玩笑开得太离奇;
宇宙万物得有规有矩、井井有条,
先得有个头,而后才能有脚。”
他们像儿童般乱忙一气,
到处在寻找腐烂发霉的东西。
他们本该好好地为现在做点事情,
大可不必去既忧天来又愁地。
天地本是按自己惯常的轨道运行,
波浪仍在安然地拍击着礁岩峭壁。


黑格尔
讽刺短诗[210]


1

因为我发现了最崇高的智慧,领会了它深邃的奥秘,
我就像神那样无与伦比,像神那样披上晦暗的外衣,
我曾长久地探求真谛,漂游在汹涌的思想海洋里,
在那儿我找到了表达的语言,就紧抓到底。

2

我教授的语言已变得错杂纷纭、一片迷茫,
每个人爱怎么理解,完全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愿望。
我的语言至少绝不会束缚每个人的想象,
因为正像一个诗人可以从悬崖的瀑布的喧响
听出心上的姑娘倾吐的情话和衷肠,
他可以怎么想,就怎么认识,有所感触,便变成思想,
所以每个人都可以啜饮这智慧的玉液琼浆,
我给诸位揭示一切,因为我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讲!

3

康德和费希特喜欢在太空遨游,
寻找一个遥远的未知国度;
而我只求能真正领悟
在街头巷尾遇到的日常事物!

4

请原谅我们这些短小诗篇,
如果我们唱的调子惹人讨厌;
我们已把黑格尔的学说潜心钻研,
却还无法领略他的美学观点。



有一次德意志人启程出征,
竟取得了民族大会战的奇胜。[211]
当那番热闹刚刚消停,
街头巷尾便传出一条趣闻:
“到处都发生了神奇的预兆——
世人很快就会长出三只脚!”
这消息马上使人感到非常烦恼,
人们开始为自己感到害臊:
“好家伙,一下子出了那么多事情!
现在人们应该重新安守本分。
别的事儿不妨全编入书本,
担保这些书会成为畅销的热门。”



若是把星星摘下来送给他们,
他们有时嫌星光太暗,有时又嫌星光太亮,
有时嫌太阳的光芒太刺眼,
有时又嫌它要走的路程太漫长。



有人把席勒狠狠地责骂一遭[212]:
他不懂人情,不会逗人发笑,
他傲世出尘,过于清高,
该干的日常活儿他却干不了;
他净卖弄些雷鸣电闪之类的辞藻,
全没有那市井坊间的诙谐情调。



他们说歌德的格调实在过于高雅,
他爱看维纳斯而不爱看衣衫褴褛的人;
他虽然好好儿地从生活底层入手,
却把人逼得高高地飞入云层,
他赋予各种事物以过分崇高的外形,
因此它们全没有内在的灵魂。
倒是席勒比较合人们的胃口,
诗行里可以读到他的思想,
虽然看不透有什么深刻含义,
但人们毕竟能说:它们确实印在书上。


为某秃头人写照[213]


像一道耀眼的闪电
从远处的云层中放射火花,
威武庄严,怀着胜利的渴望,
从宙斯的沉思的头脑中蹦出雅典娜。
她兴致冲冲、高高兴兴,
一下跳上了他的头顶,
即使他在深渊里未曾将她制服,
他也肯定知道,她就在他身上某处。


普斯特库亨
(假冒的《漫游时代》)[214]


1

他认为诗人席勒还算可以,
遗憾的是他没有认真揣摩圣经的妙谛!
他的《钟》倒是一首好诗,
可惜里面没有复活的故事,
也没有提到耶稣基督
怎样骑着小毛驴进了城池。
他还该在《华伦斯坦》一剧里
加上大卫获胜和非利士人战败的事例。

[注:席勒《钟之歌》。——编者注]

2

据说歌德实在叫女人们讨厌,
因为他的书不适合给老太婆念。
他只知道描写人的本性,
却不用伦理道德来遮掩。
他本该学一学路德的教义问答,
而后再根据教义写他的诗篇。
歌德有时也能想出一点美妙的东西,
可惜他忘记说:“那本是上帝创造的。”

3

把歌德如此高高捧起,
这样的做法实在离奇,
他的整个动机多么卑鄙。
哪篇作品可用来宣扬教义?
请问他有什么真才实学,
好让农民和教师学到一些东西?
可见众神没有在他身上打上天才的印记,
他什么也解答不了,哪怕一道小学算术题!

4

听着,下面是整个浮士德故事的原貌,
而诗人却把它胡编乱造;
本来浮士德债台高筑,
他生活放纵,还是赌棍一条;
上帝的保佑他从来不要,
宁愿落得个可悲下场,劫数难逃;
所以他后来才诚惶诚恐,
既怕下地狱,又感到绝望的苦恼,
这时候他才对生和死作一番思考,
想起了知和行以及毁灭之道。
但在这方面他竟信口开河,
他的话隐晦难解,令人莫名其妙。
难道诗人就不能对这个故事加以修饰,
再说清:债务怎样使人走上邪道?
难道不能说一说:谁若失信于人,
他的灵魂就得不到拯救宽饶?

5

浮士德既然胆敢在复活节胡思乱想,
还用得着先把自己投入魔鬼的手掌?
因为谁要敢在这样的节日想入非非。
下地狱遭浩劫是他应得的下场!

6

再说剧本也不合情理,有点蹊跷:
警察难道能够对他如此宽饶?
他们难道不会把他关进监牢?
须知他没有还清债务就只身潜逃!

7

浮士德只有作孽才感到高兴,
他只是为自己才活得开心;
他竟敢怀疑上帝和宇宙,
忘了摩西也曾赞颂他们。
傻丫头玛甘泪竟对他一往情深,
而没有规劝他弃邪归正:
告诉他已经落入魔鬼掌心,
末日审判很快就要来临。

8

《优美的灵魂》[215]倒还可以派派用场,
不过先得给她带上眼镜,穿上修女服装。
“上帝创造之物完美无比”——
真正的诗人应这样开始他的篇章。


关于废话大师的最后一首讽刺短诗[216]


你还是去好好揉面,制作你的糕点吧,
这样你还可以充当面包师的帮手。
有谁会对你提出要求,
让你对歌德进行深入的研究?
他连你这套手艺都没有学会,
怎么会成为天才的文章圣手?

[注:普斯特库亨(Pustkuchen)在德文中由两个词构成:pust(en)意为“吹气”,“喘气”;Kuchen意为“蛋糕”,“糕点”。——编者注]


和谐

(见本卷第620—621页)


凄惨的女郎

叙事诗
(见本卷第533—537页)


人的自豪

(见本卷第482—486页)


悲剧《乌兰内姆》的几场



人物表

乌兰内姆——德国旅行家。
卢钦多——他的旅伴。
佩尔蒂尼——意大利某山城市民。
阿尔万德——同一城市的市民。
贝娅特里瑟——他的养女。
维林。
波尔托——修道士。

剧情发生在佩尔蒂尼、阿尔万德两人家里和家门前以及山上。


第一幕
某山城

第一场


一条街道。乌兰内姆和卢钦多。佩尔蒂尼站在自己家门前。


佩尔蒂尼 

先生们!全城都云集着异乡的游客,
大家慕名而来,
就为了饱览这一带的奇迹胜景。
长话短说:敬请你们光临寒舍——
因为城里的旅社已经住满来宾。
我当尽微薄之力
愿租给你们住房,这完全是出于
对你们的友情,相信吧,这决不是讨好逢迎。

乌兰内姆 

谢谢你,陌生人,
你对我们如此以礼相待,真使人受宠若惊。

佩尔蒂尼 

哪里,哪里,这样恭谨待客是理所当然的!

乌兰内姆 

我们打算在这里多呆些时候!

佩尔蒂尼 

哪一天你们感到不够愉快,也就是我自己少活了一天。

乌兰内姆 

我再次道谢了。

佩尔蒂尼 

(叫小厮。)
嗳,堂倌!领老爷们上楼进大厅,
他们经过徒步跋涉,
要各自在房间里稍事休息,
该换下沉重的旅途行装。

乌兰内姆 

我们走啦,待会儿就回到你这里来。(乌兰内姆和卢钦多随小厮下。)

佩尔蒂尼 

(独自一人。警觉地四下环顾。)
对,就是他,天哪,就是他,这一天终于来临!
我忘却不了这个老朋友,
就像我的良心不会忘记我;
好吧,现在我就来换换良心……
对,他变成了这样,这是他,就是乌兰内姆!
我的良心,但愿此事不会对不住你。
你日夜守在我的床边,
与我一同入睡,一同起床——
我的眼睛则不然,伙计,我和他是相识呀!
而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还有别人在这里,
他们的名字都叫乌兰内姆,乌兰内姆!
这名字听起来像死人,但当它卑鄙的主人
还活着,就这样叫下去好了。
等等!我有办法了,那情景重又浮上心田,
像空气那样清澈,像我的骨头那样坚硬,
他的誓言还清晰地响在我耳边。
我有办法了,我得让他找到它!
我的计策已定,计划的核心
它的生命——就是你乌兰内姆本人,
你莫非想像摆布玩偶一样摆布命运?
想同上帝玩弄你的小聪明?
想从你那腐烂的腰间镟出天上星星?
我的小神仙儿,还是求上帝保佑你别演这个角色,
且慢,乖乖地等着我的提示吧!
(卢钦多上。)


第二场
佩尔蒂尼,卢钦多。



佩尔蒂尼 

怎么是你孤单一人,我的少爷?

卢钦多 

是好奇心驱使我来到这里,而对于老人来说,无论什么
都屡见不鲜!

佩尔蒂尼 

原来如此!你那个老爷子!

卢钦多 

不,不。如果我的心灵的最深处
怀有一个强烈的愿望,
哪怕是一个令人齿冷的渴念——
那就是——称他为父亲,当他的儿子,
因为他具有一种男性的深邃而热烈的气质,
一个能容下整个世界的胸怀,
而那颗心又洋溢着众神的温暖——
除非结识了他,否则你很难想象,
世上竟有这样杰出的人。

佩尔蒂尼 

当青年人那张暖气袭人的嘴
如此热情地赞颂老人时,
那话语实在委婉动听,
充满了高尚情愫,就像一段圣经经文,
又像女人苏珊娜的故事,
还有浪子回头的轶闻;[注:《新约全书·路加福音》第15章第11—32节。——编者注]
但是我想斗胆问一声,你了解那位先生吗?
看样子你同他已经心心相印。

卢钦多 

什么“看样子”?所谓“看样子”只是幻觉和假象。
莫非你是仇恨人类之徒?

佩尔蒂尼 

不,至少
我是个人。

卢钦多 

如果我冒犯了你,请你原谅!
你对异乡人很友好。
一个能对漫游者友好相待的人
决不是心胸狭隘之徒!
但你想得到答复,我应该回答你——
使我跟他结合的是一种特殊的因缘,
它已在我们心灵的深处把我们俩联结在一起,
他胸中的智慧之光
犹如熊熊的火炬照亮了我们的心田。
仿佛有善良的、向往光明的精灵把我们
精心地挑选出来作为终身的伙伴。
自从我有记忆以来,
老早老早就认识了他。
但我们如何相遇,我发誓,
我不得而知。

佩尔蒂尼 

这听来颇为浪漫,
但这些不过是空话,我亲爱的少爷,
是可以借以回避答复的空话。

卢钦多 

我向你发誓。

佩尔蒂尼 

你发什么誓呢,少爷?

卢钦多 

我不了解他,但我毕竟还知道:
他有个秘密深藏在心里,
此时此刻,我还不该知道是什么秘密,
但它每时每刻都在鸣响,
你看,我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佩尔蒂尼 

嗯,这可糟糕。

卢钦多 

我是如此孤单,如此离群!
即使是最可怜的人,
当他扬扬得意地夸耀自己的家族,
当他在忠诚的心里悉心保留着那最细微的往事,
他也会为此而充满自豪,
但我却不能,人们管我叫卢钦多,
也可以把我叫作绞架或一棵树!

佩尔蒂尼 

你想要什么?想跟绞架结交?
甚至结亲,嗯?还是我给你出主意吧!

卢钦多 

(严肃地)别净说这些空洞无聊的话啦,
要知道我的胸膛在沸腾!

佩尔蒂尼 

让它沸腾吧,朋友,
直到闹够了为止!

卢钦多 

(惊问)这是什么意思?

佩尔蒂尼 

什么意思?没有什么意思!
瞧,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客栈老板,
老老实实地数着钟点混日子,
夜晚入睡,天明起身,
然后再把时辰数,
直到把早晨数尽,时钟停摆为止,
到那时只好让蛆虫转动钟上的指针,
一直等到末日审判的来临,
那时耶稣基督和迦伯列天使
将用怒气冲冲的号角宣读
我们罪行的长长的清单,
把我们安置在右边或者左边,
并用神的拳头来检验我们的表皮——
以鉴别我们是羔羊还是恶狼!

卢钦多 

他叫不到我,因为我没有名字!

佩尔蒂尼 

这就好了,听到你说这话,我很高兴!
但因为我是个小客栈老板,
脑袋里只有平庸的想法,
思考问题就像你抓石头和沙子一样简单:
因为在我看来,谁要是不知道自己的家谱
而发现自己混在别的家庭中——
他就是杂种!

卢钦多 

伙计!伙计!你说什么?
你可以把太阳想成是黑的,把月亮想成是扁的,
太阳和月亮决不会因此而向你射箭,
但是告诉你,你说那种话会要你命的!

佩尔蒂尼 

可爱的朋友,不要对我如此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相信我,我不是害了神经痉挛症!
确实,杂种往往生气勃勃,精力充沛,
不错,他们总是茁壮成长,
甚至还春风得意,青云直上,
好像他们知道,他们是在纵情欢乐中诞生的,
而不是奴性的结合在枯燥沉闷中孕育了他们!
你看,这样的杂种就像讽刺作品,
其作者就是人的天性,
而婚姻则像在安乐椅上正襟危坐的妇人,
她戴上帽子和各种首饰,
把愁苦的面容弄得奇形怪状,
她脚旁放着一张干瘪的羊皮纸,
纸上胡乱写着神父们亵渎神灵的肮脏词句,
前景是教堂冷清清的厅堂,
背后是一群打打闹闹的乌合之众。
因此,我正该夸奖杂种们!

卢钦多 

(冒起火来)够啦,够啦!
伙计,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指什么?说清楚!
当着上帝的面,我也有话要说!
其实我何必问你?一切不正一清二楚地展现在我面前,
地狱不正在向我狞笑,
在我眼前爬上来的岂不正是干瘪的骷髅,
这骷髅不正盯着我,嘴里念着恐吓的咒语?
可是你听着——你用那干枯的魔掌
将火把扔进了我的胸膛,
你这家伙,没那么便宜,相信我,没那么便宜。
别以为你是在跟一个小孩做儿戏,
在往小孩的头上气势汹汹地
投扔骰子。不,你是在跟我玩弄冒失轻率的把戏,
现在,你记住,我们是游戏同伴,
你这样快就露出了真实嘴脸,快说出
你那蛇蝎心肠里的全部东西,
只要这些是猜疑和嘲弄,
我将统统扔回到你喉咙里,
你就得吞下你自己的毒汁,
而后我再跟你做游戏,
现在你就说,我要你说!

佩尔蒂尼 

你要我说?你想的是浮士德和靡菲斯特斐勒司的故事,
你大概已深深沉浸在那个故事里了,你瞧吧,
我表示拒绝,你要怎样就怎样好了,
我要在你这笨蛋的眼睛里揉沙子!

卢钦多 

还是把沙子揉到你自己的眼睛里去吧,
别把火吹得太猛,
熊熊的烈火会把你自己烧成灰烬!

佩尔蒂尼 

这是耍嘴皮子,是空话,
火只会烧掉你一个人!

卢钦多 

我自己?我自己?让它烧吧!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
但我会用年轻人有力的双臂把你抱住,
像钳子那样拼命地夹住你的胸膛,
在我们面前会裂出一道黑沉沉的深渊,
你先跌进去,而后我笑咪咪地跟着你,
还会轻声对你说:下去吧,一起来,朋友!

佩尔蒂尼 

你的想象力看来真丰富,
这辈子你梦想过不少东西吧?

卢钦多 

你说对了,我是个梦想家,是梦想家!
我从你这个无知的人身上能了解到什么?
你才初次见到我们,只是见到我们,并不了解我们,
却对我又是讽刺又是辱骂。
我还等什么?还能对你有什么指望?
再没有什么了,但是倒有件事要你办到——
你得给我赔罪,雪耻,消除流毒。
圈子是你划出来的——两个人
它装不下,你用得上跳跃的本事了,
还是让命运之神随便抽出哪一根签吧!

佩尔蒂尼 

大约你从哪个古老的悲剧里
抽出了这么一个结尾来念给老师听过吧?

卢钦多 

对,我们是在一起演悲剧。
我们现在就走,地点、方式、用枪还是用剑随你便!

佩尔蒂尼 

什么时候?哪儿都可以,随便什么时候?
得了吧!

卢钦多 

嘿!胆小鬼才鹦鹉学舌取笑我——
但我要把胆小鬼这几个字刻在你脸上,
这话我要拿到大街上去大喊大叫,
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揍你一顿,
如果你敢不跟我走,还敢用陈词滥调开玩笑。
我气得心头的血都凝固了。
闲话少说,你走也罢不走也罢——
对你的判决已经宣布了,胆小鬼,无赖!

佩尔蒂尼 

(冒起火来)你再说一遍,我要你再说一遍,你这小子!

卢钦多 

如果你高兴,我可以重复一千遍,
叫你直冒肝火,
叫你的两只眼睛血流如注。
是的,再说一遍,再说一遍,你是个无赖,胆小鬼!

佩尔蒂尼 

好吧,咱们谈了,我要你注意!
有一个把我们两人连在一起的地方,
这就是地狱,不是我的而是你的地狱!

卢钦多 

干吗在这里罗嗦?咱们的纷争
可以当场解决,然后你可以逃往地狱,
告诉那里的魔鬼:是我把你打发去的!

佩尔蒂尼 

我还有一句话!

卢钦多 

没什么说的,说话有啥用?
我不听你的,你的话一文不值,
你爱怎么装模作样都可以,
反正我没有看见。去拿枪来,让枪来说话,
我把整个的心——如果它还没有碎,
都放进枪膛里……然后……

佩尔蒂尼 

(打断他)
别这么气壮如牛,小子,别太孩子气!
你能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作抵押?啥也没有!
你不过是一块从月亮上掉下来的石头,
有人在上面划出了一个词,
你看到了这个词,它念作“卢钦多”。
我才不敢拿我自己,拿我的荣誉、性命和一切
来跟这块空空的牌子打赌。
难道你想拿我的血来做画家的颜料,
想拿我当刷笔那样随意涂抹?
不,我们的等级地位太不相同,实在是天差地远,
我像你反对我一样反对你,
我知道我是谁,可你呢,你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你连自己也不知道,你一文不值,一事无成,
你那个杂种的胸膛里从未燃起过荣誉之火,
你倒想像小偷一样拿我的荣誉来给我作担保?
你想押下你那张空头票据
来赢我的十足的赌注,我的朋友?
别这样,现在你还什么都不是,
你先得有名字、荣誉和性命,
我才肯拿我的名字、荣誉和性命跟你打赌!

卢钦多 

好家伙!你想用这些话来摆脱困境,胆小鬼,
你那个鬼脑袋想得可真妙哇,
账算得真精,不是吗,胆小鬼?
你别打错了算盘,我要把你的如意算盘一笔勾销,
换上“胆小鬼”这个词,
我要像嘲弄一头疯狗一样嘲弄你,
我要你出丑,要你当众出丑,
然后你可以去跟女人、男人、孩子以及
每个人去讲,去说清楚:
我叫卢钦多,还是不叫卢钦多,
让人们这样叫我,也可以叫我别的,
我就这个样吧,也可以是另一个样的,
按“存在”一词的一般意义讲,
没有我也好,有我也无妨,
但你也只能是你这个样子——一个胆小鬼!

佩尔蒂尼 

行了,好极啦!你看,如果我给你一个名字,
你听着,一个名字,那会怎么样?

卢钦多 

你自己没有名字,还能给我名字?
你刚见到我,以前从未见过我,
况且眼睛见到的——只是一种骗局,
是我们摆脱不了的永久嘲弄,
我们看到了,就是这么回事!

佩尔蒂尼 

好吧,可如果有人懂得的比见到的多呢?

卢钦多 

那不会是你,
你看来看去只看见你自己,一个无赖!

佩尔蒂尼 

这是实话,可我不容易受第一眼的欺骗,
你要知道,我也不是今天才初次见到你!
相信我吧,我的眼睛曾经饱览人世沧桑。
要是我们曾相识呢?又将如何呢?

卢钦多 

我不信!

佩尔蒂尼 

不是吗?有那么一个奇怪的诗人,
就像一头善于审美的、心情阴郁的瞎眼母牛,
他时时产生稀奇古怪的念头,
想把生活也编成押韵的诗篇,
万一他自己的生平也是编造的呢?

卢钦多 

哈!这大概是偶合,你骗不了我!

佩尔蒂尼 

偶合!这是哲学家在理性不管用
而又要借理性来摆脱困境时才说的话。
偶合——说得轻巧;只有两个音节,
可名字也是偶合:
任何一个没有别的名字的人都可以叫作乌兰内姆,
因此,如果我这样称呼他,也就是偶合了!

卢钦多 

你认识他吗?天哪,请说吧,当着上帝的面!

佩尔蒂尼 

你知道小孩子什么时候受夸奖?在他闷声不响的时候。

卢钦多 

我真讨厌向你请求——伙计,
但我还是要凭着你珍惜的一切向你恳求。

佩尔蒂尼 

珍惜什么?难道我在用硬币作交易?
你是了解胆小鬼的,对胆小鬼是没有什么好恳求的。

卢钦多 

好吧,既然你想摘掉胆小鬼这顶帽子,
你就该开始动手!

佩尔蒂尼 

我们决斗吧,像你现在这样,我站好了,
你对我够好的了!我要决斗了。

卢钦多 

嘿!你别逼我去走极端,
别逼到不可收拾、一切都完蛋的地步!

佩尔蒂尼 

咱们就来尝尝极端的味儿吧,
让命运之神随便抽出哪一根签来!

卢钦多 

啊!这样看来是无法挽救了?
你的心肠如同铁石,无法打动,
你的心灵因搞惯了讥笑讽刺,已经干枯,发出臭气,
它像吞服灵药似的吞下毒汁。
你还在微笑,伙计,现在也许到了最后一刻,
到了你的最后一刻,抓紧时间吧,把它铭记在心里,
片刻之后你就要站在法官面前,
所以你最后的,最后的一桩正经事儿
就是扯断生命的罪恶的长锁链。
只要说一个字,像以太那样轻飘,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佩尔蒂尼 

这是偶合,可爱的朋友!
我甚至连自己都相信偶合了,相信我!

卢钦多 

枉费心机!一切、一切,是的,你等等,浅薄的笨蛋,
事情还没了,没了,当着上帝的面。
你那锐利的目光又把人蒙骗,
我把它唤来,站在它面前,
额对额,眼对眼地站着,
如同一个吓破了胆的孩子,
你再抓不着我了,走吧,走吧,无赖,让我走!
(急下)。

佩尔蒂尼 

现在有个更大的计谋来拯救你了,孩子,
相信我,佩尔蒂尼是不会忘记的。
(喊叫)喂,喂,卢钦多,看在上帝的面上,来吧!
(卢钦多返回来。)

卢钦多 

有什么事,怎么还不走!

佩尔蒂尼 

好啦,真讲义气,
去告诉那位可尊敬的老先生,说我们吵架了。
说你曾要求我决斗,但过于客气,
你过于客气,你是虔诚的孩子!
去向他忏悔你的罪过,请求他饶恕!
向他流几滴泪,吻吻他的手,
给自己剪一根请罪的枝条!

卢钦多 

你是在逼我?

佩尔蒂尼 

就算是逼你,一切都合乎道德伦理。
一切都像孩子的启蒙课本里写的那样合乎道德伦理。
你相信上帝吗?

卢钦多 

伙计,难道要我向你忏悔?

佩尔蒂尼 

你就不要我向你忏悔吗?
那好吧,我甘心情愿,你告诉我,你相信上帝吗?

卢钦多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佩尔蒂尼 

这一套现在不时兴啦,
因此我非常想听听你的!

卢钦多 

我不像大家信神那样信上帝,
可是我像了解自己那样了解上帝。

佩尔蒂尼 

这个咱们下回兴致更高时再谈,
你怎么信上帝,对我都无所谓,
但既然你信上帝,好,那你就对着上帝向我发个誓!

卢钦多 

什么?向你发誓?

佩尔蒂尼 

你要发誓做到守口如瓶,
决不走漏半点风声!

卢钦多 

我在上帝面前发誓!

佩尔蒂尼 

你对我只怀敌意和报复之心,
要知道,我可不那么坏,我只是生性率直而已。

卢钦多 

上帝可鉴,我决不会向你立下誓言,
说我喜欢你,像朋友那样尊重你,
我不能,也不可以向你发这个誓,
但是过去的事儿就让它永远被忘记,
就作为一场令人生厌的噩梦,
犹如一切梦幻那样转瞬即逝,
我将把它抛到九霄云外,
这一点我可以对着神灵向你发誓。
是神灵创造了乾坤,
他的目光所到之处,万物将成为永恒。
我发了誓,现在该你回报我的誓言了!

佩尔蒂尼 

咱们走——我带你到幽静的地方去,
让你看各种风景,让你看巉岩间的深渊,
那里有火山喷发后形成的湖泊,
那里有静静的微波在山岩环抱中轻轻地荡漾,
那里的岁月在无声地流逝——
当暴风雨停息,那时就——

卢钦多 

什么?石头、港湾、蛆虫、淤泥?
到处都有耸立的峭壁、巉岩,
到处都有泉水淙淙流去,
那至高无上的力量多点少点跟我有什么关系?
各处确有神秘的地方,
使我们心醉神迷,流连忘返,
你看,它多诱人,激起了我胸中的波涛,
甚至会崩裂我的胸膛,——这算得了什么?是胡闹!
快领我到你想去的地方去,快去目的地。
别迟疑,别顾虑,走吧!

佩尔蒂尼 

先要等迅雷停息,
让闪电荡涤心胸,
所以我先带你到一个地方,
我担心你一到那里就不肯离去。

卢钦多 

随便什么地方,我都跟你寸步不离,
只要此路通向目的地,你在前引路吧!

佩尔蒂尼 

真是多疑!
(两人下。)


第三场



佩尔蒂尼家的大厅。乌兰内姆独自坐在桌前写字。桌上零乱地放着一些纸张。他很快地站了起来,来回踱来踱去,突然停住,把两手交叉在胸前。

乌兰内姆 

一切都在毁灭!时光正在流逝,
司时女神屹立不动,而侏儒的建筑却在崩塌!
我即将把永恒紧紧地抱在怀里,并且大声呐喊,
用人类无情的咒语把它诅咒。
啊永恒!它意味着无休无止的痛苦,
它意味着无法言喻的神秘的死亡,
它是创造出来让我们忍受嘲弄的可鄙的作品,
而我们不过是听凭摆布的钟表,上好了弦
去充当报告时辰的傻瓜。
我们活着,只因世上总要有所生,
我们死去,只因世上总要有所死!
有一种东西必须有,而世界上现在缺少它,
那就是无声无息的痛苦悲伤,
它将笼罩世界,用心灵的巨大力量使世界灭亡,
死神将变得十分活跃,穿着鞋袜到处奔跑,
百草将忍受苦难,石头将悄然化为齑粉,
还有那鸟儿,找不到歌儿来哀诉
是什么妨碍它展翅高翔,
宇宙万物陷入了盲目的争端和斗争,
为了要自己摆脱自己,要在争吵中把自己耗尽——
所有这一切现在都站立起来,而且有一双腿,
还有一个承受生活的厄运的胸膛!
啊,难道我要把自己拴在烈火熊熊的巨轮上,
随着永恒的循环来欢舞蹁跹?
如果我能在此境之外发现一个会吞没一切的深渊,
我就要纵身跳进去,
我要把深渊和我之间的世界摧毁!
世界将在漫长的诅咒下粉碎,
我的双臂紧抱住这严酷的存在,
它就在拥抱着我时悄然逝去,
然后沉没于虚无之中,
完全消失而不复存在——大概这就是生活!
如果不是这样,它就将在永恒的长河中滚滚向前,
它为创世者唱着哀歌,
眉宇之上却是讥笑啊!太阳能把讥笑烧掉?
被放逐的心灵在放肆地诅咒!
眼睛由于看到了毁灭而闪烁着欢快恶毒的光芒,
莫非眼光能撵走这把一切都拴在一起的沉闷的世界?
我们永远遭受捆绑,胆战心惊,被碾成齑粉,化为乌有,
我们被捆绑在“存在”的这一块大理石上,
被永生永世地捆绑着,永生永世!
世界包容这一切,它滚滚向前,
为自己高唱着挽歌,
而我们,我们这些冷酷的上帝的猿猴们
还在辛辛苦苦用充满爱心的胸膛
来温暖那条毒蛇,
让它长成巨大无比的躯体,
低下头来把我们咬上一口!
那令人厌倦的浪涛永远在喧腾,
冲入我们的耳朵,直到把这种厌恶完全耗尽,
现在大势已定,要赶快把一切准备就绪,
捣毁那谎言编造出来的一切,
以诅咒来结束诅咒所造成的一切。
(坐到桌前,写字。)


第四场



阿尔万德的家,开头在家门口。
卢钦多,佩尔蒂尼。

卢钦多 

带我到这里来干吗?

佩尔蒂尼 

来看一个温柔的女人,
如此而已;你且稍等,待她用缠绵的旋律
把安宁吹进你的心里——
那时咱们就走!

卢钦多 

伙计,什么?你带我来找娼妓?
在这样的时刻:当整个生活的重担
落在我肩上,要把我压得粉身碎骨,
当我的胸中有如浪潮起伏,
恨不得疯狂地把自己消灭,
一呼一吸都将招致干百次死亡的时刻,
这个时候你还带我来找女人!

佩尔蒂尼 

哈,年轻人,你急什么,
干吗净说些死呀火呀的?
什么娼妓?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看看这座房子!难道它像是妓女住的地方吗?
你以为我想为你而扮演施舍一切的神仙角色,
把白日当路灯来用吗?
这儿很有趣,尽管进去,
也许你能听到你想知道的东西!

卢钦多 

我看出这是一场骗局,
但你把它编造得蹩脚笨拙,
你已在我手心里,却想溜之大吉,
我只听你这一回,你该庆幸,
要是你再拖拖拉拉就要你的命!
(他们进入屋内,幕下,另一帷幕被拉上去。一间布置得时髦雅致的房间。
贝娅特里瑟坐在沙发上,旁边放着一把吉他。
卢钦多、佩尔蒂尼、贝娅特里瑟。)

佩尔蒂尼 

贝娅特里瑟,我给你介绍
一位年轻的旅游者,一位有教养的先生,
他跟我还是个远亲!

贝娅特里瑟 

(对卢钦多)欢迎你光临!

卢钦多 

请原谅!我找不出词句,
找不出语言来表达我的惊异的心情。
你如此美貌真是倾国倾城,
使人血液沸腾,使人心醉神迷。

贝娅特里瑟 

不敢当,年轻的先生!你的情绪很好。
我感谢你的好情绪,不是因为冷酷的老天爷
真给了我什么魅力,
因为说话的是你的舌头,不是你的真心。

卢钦多 

噢,如果我的心能说话,
能够倾吐你所深深注入的一切,
我的话语就会变成热情如火的旋律,
我吐出的每个词儿都会永恒不灭,
每个词儿都会像蓝天,像广阔无际的天国,
在那里,生活中的一切思想都光芒四射,
到处都充满着温存的思念与和谐;
我的胸襟里柔情脉脉地怀着整个宇宙,
吐露出来的是美丽的太空之光,
因为千言万语呼唤的只是你的名字!

佩尔蒂尼 

你别见怪,小姐,我告诉你,
他是德国人,不论到哪里,
他都喜欢乱抛音乐旋律和心中真情。

贝娅特里瑟 

啊,德国人!我对德国人有好感,
我自己也以有德国血统而自豪,
请坐到这里来,德国人先生!
(给他指着沙发上的座位。)

卢钦多 

谢谢,小姐!
(轻声地对佩尔蒂尼)
走吧!现在还来得及,要不我会完蛋。

贝娅特里瑟 

(不好意思地)我的话说得太多了!
(卢钦多想开口,佩尔蒂尼抢在他前面。)

佩尔蒂尼 

哈!别再挖空心思说奉承话了!
贝娅特里瑟,实在没有什么事,
只是我要给这位先生赶快去办点事儿。

卢钦多 

(不知所措,轻声地)
什么,佩尔蒂尼?天哪,你在耍弄我!

佩尔蒂尼 

(大声地)你别这么生气,别这么紧张!
这位小姐相信我的话,不是吗,
对吧,贝娅特里瑟,在我回来之前
他可以再待一会儿;你要谨慎些,
你是外地来客,不能胡来。

贝娅特里瑟 

先生,难道我这样接待你,
会使你误解,以为我会把你,
我的老朋友佩尔蒂尼的朋友,又是外地来客,
从我们这个使任何人都感到宾至如归的
房子里撵出去吗?
别讲奉承话,但是要公道!

卢钦多 

天哪!你的善良使我倾倒!
只有天使才说得这样委婉动听,
如果那无法遏制的激情
使我自惭形秽,忘乎所以,
嘴唇说出了本该隐藏在心中的话,就请原谅。
但你看一眼那纯净的天空,
它从那彩云飘动的蔚蓝高处向下界微笑,
你看那在柔和的光辉中荡漾的色彩,
忽而布满阴影,忽而大放光明,
如仙乐轻柔地溶化在一起,
又像一幅图画充满勃勃生机:
你倒沉默试试看,你的嘴唇能不能默不作声,
你做不到,因为迷人的魔力使你忘形,
唉,还有什么理智!也忘了谨慎小心,
心有所感,嘴唇就会颤动,
就如微风的翅膀轻轻地拂动时,
风神琴就会发出和鸣。

贝娅特里瑟 

我的先生,我愿宽恕这甜言蜜语,
你善于把毒药裹上甜美的糖衣。

卢钦多 

(轻声地对佩尔蒂尼)
可恶的无赖,不过还是个乖巧的滑头,
我怎么办呢?逃走,天哪,我得走啦!

佩尔蒂尼 

(大声地)
他还总忘不掉
我事先不让他开口说话,
他早就想出了一套美丽动听的话,
可是我使他手足无措,
就这样吧,贝娅特里瑟可能会以为,
你把这套奇思怪想赠给了她,
这套宏论很长,比得上德国的滑稽戏,
味道好吃,消化可不易。
我走啦!

卢钦多 

(轻声地),嗨,这家伙!

佩尔蒂尼 

(大声地)想一想那种叫作心心相印的东西:
它从胃里出来很快就钻进心窝里。
我马上回来,很快就把你带走,
这温柔乡大概已使你难舍难离!
(独白)我得走啦,让老头子来把好事破坏;
而这个家伙,就让他去博得她的青睐。
(佩尔蒂尼下,卢钦多不知所措。)

贝娅特里瑟 

要我再一次请你坐下吗?

卢钦多 

如果你愿意,我很乐意在你身旁坐下!
(坐下)

贝娅特里瑟 

佩尔蒂尼这个朋友的脾气常有些古怪!

卢钦多 

是的,古怪!真古怪!的确古怪!古怪透了!
(停顿一会儿。)
对不起,小姐,你很尊重他吗?

贝娅特里瑟 

他是我家的常客,是个忠实的朋友,
他对我一直十分友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令人难以忍受,
他往往很粗鲁,说话阴阳怪气,
请原谅,他是你的朋友,但从他的心灵里
往往跑出怪诞的幽灵,说实话,这一点使我讨厌,
好像他正在心里琢磨着阴暗的东西,
他鬼鬼祟祟,
不敢把那些东西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而那些东西比他嘴上说出来的更坏,
也许比他心里盘算的更坏。但这只是猜测,
我这样冒昧地给你讲心里话可不太好,
因为这毕竟是猜疑,而猜疑是条蝮蛇呀!

卢钦多 

你在后悔对我的信任,小姐?

贝娅特里瑟 

如果这是关于我自己的秘密,又当别论——可是,唉!
我说到哪里去了?你拿出什么来
博得我的信任?不过,
如果我把自己知道的事全告诉你,
也没什么不好,因为这事我对谁讲都可以,
我知道的全是大家都知道的。

卢钦多 

啊,大家!你当然指的是一切人啰?

贝娅特里瑟 

也包括你,不是吗?

卢钦多 

啊,天使!可爱的人儿哪!

贝娅特里瑟 

先生,你叫我害怕,你在这里讲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快地从一件事转到另一件事!

卢钦多 

我应当赶快行动,是时候了,
干吗要拖延?延误每一瞬间都会导致毁灭。
我能把这事隐藏在心?——这真怪,怪得离奇,
我以前从未见过你,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们竟是一见如故,
仿佛在我内心隐藏的那些幻想的乐章,
现在突然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温馨的美人,
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红线早就把我们连在一起,
而此时此刻这一结合成了现实!

贝娅特里瑟 

对此我有同感,我不能把你当外人,
可是你毕竟是我素不相识的异乡人,
想必有一些阴森森的神怪暗中作梗,
在相逢前就把我们拆散离分,
但愿另一些善良之神想出甜美的幻影,
用魔法把我们千里一线牵引,
不过,到那时要更加小心,
黑色云烟中迸发不出最强烈的闪电雷鸣!

卢钦多 

你这个能一眼看透人心的俊俏哲人,上帝哪,
我已经无法抵挡你那动人心魄的魅力,
你别看我这么大胆地向你表示爱慕之情,
就认为我对你没有敬重之心,
我的胸膛憋闷,神经已难熬忍,
我受不了啦,我很快就将离去,
我要离去,离开这儿,离开你,离你远行,
那时,世界呀,统统沉入深渊,沉下去吧。
请原谅,我的宝贝,请原谅那时间的流逝,
是它催逼着我,使人失态激动。
上帝可鉴,我爱你,贝娅特里瑟,
贝娅特里瑟和爱情不能分,
我只能一口气说出它们,
我至死都将怀着这片痴情!

贝娅特里瑟 

唉,别说吧,这些话无济于事。
真的,你听着,这些话都像诗句一样虚无缥缈,
如果你现在就赢得我的心,
你肯定不会再敬重我,
你会把我看成一个很快就委身事人的姑娘,
这种女人真是成千上万,屡见不鲜。
这念头一旦在你心上闪现,
我就会丧失爱情和尊严。
我的心呀,那时对于你将一文不值,
而我——我一定会痛心地责备自己。

卢钦多 

善解人意、热情可爱的姑娘啊,
但愿你能看到我的心,
我从未爱过,我发誓,还从未有过爱情,
而你,你的指责嘲弄了我的心,
让那可鄙的商人去反复掂量,精心算计,
他谨小慎微,以牟取更多的盈利,
可是爱情能将宇宙万物融为一体,
热恋的人们别无所求,别无希冀,
试想想,什么把人们维系在一起,
什么让人们互相憎恨?
只有爱情如同公开的魔法,使人们难舍难离。
爱是从生命深处迸发出来的一朵火花,
但愿它就在此时闪耀光芒,
因为此刻另一个生命正面临着抉择,
她的爱情之火很快就会燃起,她很快就会一起来祝福
爱情。

贝娅特里瑟 

难道我还要忸怩作态?我应当鼓足勇气,
让两股爱情之火高高地燃烧在一起。
可是我,忧心忡忡,思绪万千,
仿佛欢乐中加进了痛苦,
仿佛妖魔鬼怪在暗地伸出毒舌嘲弄我们,
在维系我们的纽带中搀进了咝咝声!

卢钦多 

那是一股你所不知道的火焰,
是旧的生活已从我们身边消逝,
让我们再听一次它的告别之声,
它从此再也不敢卷土重来,
可是,贝娅特里瑟,你怎样才能成为我的人?

贝娅特里瑟 

父亲想把我许配一个人,
倘若我能仇恨人,我就恨他,
我随即定会向你细说分明。
你住在哪里,我心上的朋友?

卢钦多 

在佩尔蒂尼家里。

贝娅特里瑟 

我派人捎个信儿去,
但是你的名字,我相信,一定会
像星辰运行之声一样动听!

卢钦多 

(严肃地)我叫卢钦多!

贝娅特里瑟 

卢钦多,可爱的名字,
听起来多么甜美——我的卢钦多,
是我的世界,我的上帝,我的心肝,我的一切。

卢钦多 

贝娅特里瑟,你自己就是一切,
你甚至高于一切,你是贝娅特里瑟。
(他热烈地把她搂在怀里,门突然打开,维林上。)

维林 

好啊!你这条毒蛇,好啊,贝娅特里瑟,
你像大理石那样冷酷无情,假装正经,哈!

卢钦多 

这是什么意思?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发誓,我还从来没见到过比你更漂亮的猴子呢。

维林 

该死的小子!该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说清楚,你就是我的冤家对头!
亏你有副人形,却叫人恶心,
轻狂自负的恶棍,
一张只配擦笔尖的废纸,
活像滑稽戏里的小丑。

卢钦多 

我已经说过,你是一只地道的猴子!
在这里破口大骂,你要感到害羞,
你这副好斗的架势,就像街头巷尾
专为一个画面配上殴打音响的手摇风琴,
它很快就派得上用场啦。

维林 

等会儿,马上就跟你算账,你这小子!
这、这、这……气得我全身冰凉。
贝娅特里瑟,我现在就把这个淫棍收拾掉!

卢钦多 

住嘴!恶棍,我跟你走,要去就去!
(佩尔蒂尼上。)

佩尔蒂尼 

这里嚷嚷些啥?你们是在大街上吗?
(对维林)
别呱呱叫,乌鸦,小心我堵住你的喉咙!
(独白)
我正是找对了人,这个小伙子
我的话他没有完全听懂!
(贝娅特里瑟昏了过去。)

卢钦多 

来人哪,啊,她昏倒啦!天哪!
(俯身看她。)
清醒过来吧,我的甜蜜的天使!你说话呀!
(吻她。)
你觉得热吗?她睁开眼睛啦,呼吸啦!
怎么这样啦,贝娅特里瑟?怎么啦?
你要急死我吗,我能忍心看你这样吗?
(他将她搂住,抱起来。
维林要向他扑过去,佩尔蒂尼拦住维林。)

佩尔蒂尼 

乌鸦朋友,你过来,我有句话要对你说!

贝娅特里瑟 

(微弱的声音)
卢钦多,我的卢钦多,
我在得到你之前就已经失去了你,我的心肝!

卢钦多 

别怕,我的天使,你什么也不会失去。
这个家伙我马上就叫他老实安静。
(将她抱到沙发上。)
在这里歇会儿,事不宜迟。
哪能容那龌龊家伙来弄脏这块圣地。

维林 

快走,咱们算账去!

佩尔蒂尼 

走,我也去。
两人决斗要有个证人,这是新的风气!

卢钦多 

请放心,我心爱的姑娘,为何这么痛苦?

贝娅特里瑟 

祝你平安。

卢钦多 

祝你平安,我的天使。

贝娅特里瑟 

(深深地长叹)
我的心早已预感到会有不幸!

幕落。第一幕完



致星星之歌

(见本卷第550~552页)


海上船夫歌

(见本卷第573—577页)

苍白的姑娘

叙事诗
(见本卷第493~498页)


林中小溪



我在繁花似锦的丛林中迷失了方向,
只见一道溪水穿林而过,闪着银光,
从悬崖上泻下瀑布,发出喧响,
那高处有一簇月桂送来芬芳。

月桂树看着小溪奔向远方,
月桂树看着小溪流过身旁,
溪水在月桂的芳香中欢歌高唱,
一心想汇入那云海茫茫。

溪水正要飞跃腾空,
却撞上岩壁发出阵阵轰隆,
它昏了头静静地往下俯冲,
只见那水珠四溅迷雾濛濛。

溪水就这样穿林远去,
奔流辗转,忍着死亡的苦痛,
悬崖上的月桂树发出幽香,
向小溪送去许多甜蜜的梦。


小提琴手



小提琴手拨动琴弦,
淡褐色头发披垂额前,
腰间挂着长长的佩剑,
身穿褴褛的皱褶衣衫。

“琴手呵琴手,你为何奏得如此激昂,
你为何横眉怒目环顾四方?
你为何热血奔流心潮汹涌?
要知道这样会拉断琴弓。”

“我哪里是拉琴,那是波涛澎湃的声音!
它冲向峭壁,浪花飞溅,声如雷鸣,
我要拉到胸膛进裂,双目失明,
让灵魂带着琴韵沉入地狱的幽冥!”

“琴手呵,你冷嘲热讽把自己的心儿揉碎,
其实多亏英明的上帝你才把这门艺术学会,
你本该随提琴的声浪跃上云天,
去陪伴那灿烂的繁星欢舞蹁跹!”

“这是什么话!我要把血污的长剑举起,
一下子狠狠刺进你的灵魂里,
快走出这间屋子,别让我再见到你,
莫非你想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上帝对艺术一窍不通,毫不尊重,
艺术是从阴暗的地狱跃入我的心中,
它使我心荡神迷、如痴如醉,
把这生机勃勃的艺术卖给我的是魔鬼。

魔鬼为我打着节拍,还用粉笔记下乐谱,
那是死亡进行曲,我只能狂奏不歇,
琴声时而低沉压抑,时而明快纯洁,
直到弦上的琴弓拉得我心儿碎裂。”

小提琴手拨动琴弦,
淡褐色头发披垂额前,
腰间挂着长长的佩剑,
身穿褴褛的皱褶衣衫。


三盏灯



远处闪烁着三盏虔敬的灯,
在一起犹如三只眼睛三颗星。
不管狂风怎样怒号呼啸,
它们永远放射出光明。

一盏灯温情地向上探寻,
直到那火光照到了天空,
眼睛里闪耀出一片深情,
好像已看见了上帝身影。

另一盏望着地上芸芸众生,
倾听远方传来的胜利琴声;
它回头来看它的两个姐妹,
默默无语却露出兴奋神情。

最后一盏放射出闪闪金光,
光芒像水一样朝四处流淌,
那光波流入它自己心中,
又喷涌而出化作满树繁花竞放。

三盏灯在远处熠熠齐明,
像三只眼睛,三颗闪烁的星星;
即使狂风在怒号呼啸,
只要一个心灵溶合另外两个,幸福就会降临。


拐奔

叙事诗


骑士站在铁门旁,
美丽的姑娘向外望,
“亲爱的骑士,我怎么才能下楼去?”
四周寂然无声,一片夜色茫茫。

“请接住我抛的一条长绳,
那可是得救的可靠保证,
你在上面先把绳子系紧,
顺绳子滑下来便可逃奔。”

“唉,骑士,唉,骑士,我这样逃跑像个小偷,
骑士哪,为了情人我竟什么都干!”
“亲爱的,你只是把本属自己的东西带走,
我们快跑,影子会一路跳舞给我们作伴!”

“骑士哪,我往下望一望都害怕,
我好像有点头晕,竟不能向它走近!”
“你是下不了决心,可你瞧,我愿献出生命,
你不必害怕,这只是一场虚惊!”

“唉,骑士,你这样做实在危险,
可我在金色的梦幻中日夜把你思念!
亲爱的厅堂啊,我向你们告别,
我的脚步声你们再不能听见。”

“我已经许身于一个更崇高的力量,
那就祝大家晚安,亲爱的厅堂!”
时间已不容许再拖延和磋商,
她抓住绳子,滑向地上。

离地面还差一半,
她突然眼睛模糊,脸色惨白,
可怜的人儿再没有力气,双手只好松开,
一下子掉进了死神的胸怀。

“骑士哪,你再拥抱我一回,
然后我就在你怀里幸福地离去,
让我就在你的亲吻中断气,
然后沉落在毁灭的甜蜜黑暗里!”

骑士颤抖着抱住那姑娘,
把她贴近自己灼热的胸膛;
就在两颗心一起跳动的时候,
他突然感到已面临死亡。

“别了,我亲爱的,别了,我的情郎!”
“且慢,且慢,让我跟你一起走向远方!”
他们的头顶上闪起电光,就像永恒的火焰一样,
一对情人停止了呼吸,拥抱着倒在地上。


讽刺诗和短诗[217]



维也纳猴子戏团在柏林





“告诉我,为什么人们都拼命拥向那里?
准是塔尔玛要登场,在缪斯女神掌管的地方!”
我说朋友,人们不喜欢真刀真枪,
这是喜剧——全由猴子上场。



我一声不响坐在那里,
观看着野兽在耍把戏,
演员们真是本性难移,
本应该把尿撤向墙壁……
突然有人抓住我的大衣:
“想想看,这玩意儿惹出了麻烦,
有位小姐竟晕了过去,
倒在那丑猴子的怀里,
她闭着眼,吓得低声细语,
啊,这情景多么扣人心弦,
啊,这是多么和谐,多么令人陶醉,
猴儿进入了我的心扉,
我感到有一股磁力将我吸引,
那猴儿演的就是我,真叫我欢喜,
啊,你说,你怎么竟有如此的魔力,
使我呼吸困难,两眼发黑。”


骑士格鲁克的《阿尔米达》





有一次我决定享受一番,
不惜破费去行乐一场,
灯光下我忙把燕尾服穿好,
走进戏院落座在第一排包厢。
啊,上帝!我感到大失所望,
我第一次把自己痛骂一场。
有位小姐要我把戏单举在她眼前,
我低声说:“我的手冻得够呛!”
她却问:“你为何不戴上手套?”
我说:“因为戴上手套我就心慌!”
这时我感到前胸后背一片冰凉,
她请我把围巾好好围上,
我对她说:“大厅里没有生火,
使我作呕的生肉腥味充满剧场!”
她叫道:“这芭蕾舞难道还不美妙?”
“天哪,”我说,“广告报上哪有什么可读的文章!”



此时声浪大起淹没了我的话,
她冷笑着说:“这家伙真是大傻瓜!”


雇佣契约



太太:你说,你还有什么条件?尽管讲明!

女仆:别的事都已清楚,有一样十分要紧,
为了不冷淡我家里的人,
每月请他们到这里来一次喝茶谈心。


多愁善感的人们



他们号啕大哭!唉,屠夫竟宰了小牛!
起初牛犊还哞哞叫,现在终于垂下了头!
他们又放声大笑!天哪,这真是胡闹,
自然界太离奇!公狗不把胡子留!
你们高喊些什么,难道此事有来由?
我们听说,巴兰的小毛驴儿居然说话开了口!


时髦的浪漫主义



你们知道,有个女孩给歌德写了封信[218],
无中生有地说歌德对她怀有深情,
有一次她到剧院去看戏,
对一个穿制服的人着了迷。
女孩含笑看着他,突然开了腔:
“先生,蓓蒂娜有个心愿,
她想把长满卷发的脑袋靠在你身上,
此刻她心中充满了强烈的渴望。”
穿制服的干巴巴地回答道:
“蓓蒂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说:“好,你知道,我的小老鼠,
我的头上没有长虱子!”


致真理的太阳

(弗·奎德诺[219])


灯火的辉煌,星星的闪亮,
内心的深邃,美丽的霞光,
白晰的皮肤,心灵的慈祥——
你从来都把这一切弄得不清不楚,
因此你把自己当作真理,像太阳一样普照四方,
就像每个新娘都有一个新郎。
你尽可自称为太阳的真理,
可惜,真理却是:太阳也会把阴影投在地上。


给一个骑士英雄画像



不论你在哪儿碰到他这个人,
他总把英雄和骑士集于一身,
白天他赶时髦对舞蹈大发宏论,
夜里却被古老的臭虫咬出斑斑血痕。


致对面的女邻居



她又在对面向这边张望,
我的天哪,真叫人无法忍受。
一个矮个子丈夫,一所黄色的房子,
一个高身材的妻子,干瘪得实在吓人,
为了使想象力不致枯竭,
我只好放下窗帘。


市侩的惊奇



“我不明白,有的人为什么总是跟自己过不去,
其实只要把礼服扣紧,谁也偷不走你的东西!”


数学家的智慧





我们已用符号表示一切,
我们的理智变成了一道简单的算术题,
如果上帝是点,他便同圆柱体相异,
如果你们倒立,那就不是屁股坐地。



如果a是情妇,则情郎就是b,
对此我敢用脑袋来做抵,
只要把a加b放在同一行里,
它们准是一对情人无疑。



他们用线条丈量世界,
但从来搞不清楚什么是精神,
既然用a和b能解决任何纠纷,
那法庭就变得不值分文。


致医生们



你们这帮市侩庸医实在可恶!
世界在你们看来不过是一堆骸骨。
只要你们用氢气把血液变凉,
再一按脉搏,发现它已经跳动正常,
你们就认为一切都已没有问题,
病人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活下去。
你们说上帝有个聪明的头脑,
对解剖学的造诣也很高超,
所以每朵花都能派上用场,
只要你们把它熬成浓浓的药汤。


医生的心理学



谁晚上饱吃一顿团子加面条,
他夜里就难免受恶梦的困扰。


医生的形而上学



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精神,
连牛也能生存,就是一个明证。
关于灵魂的侈谈纯属骗人,
我们从未发现它在胃里藏身;
要是我们知道它在哪里,
随便拿一颗丸药就可把它赶出去,
于是那些鬼魂就会像滚滚潮水,
一下子泻出了人们的身体。


医生的人类学



凡是有耐力的人,
都习惯于在肚皮上抹上油膏,
不管穿堂风多么厉害,
也不能使他们伤风感冒!
如果坚持节制饮食,
也同样能达到保健的目标,
须知我们现有的文化
本来起源于灌肠催泻的高招。


医生的伦理学



旅途上要多穿几件衣裳,
出了汗才不会有损健康;
要注意千万别慷慨激昂,
那样做势必会伤害胃肠;
可别向着火处随便张望,
要防止火焰把眼睛灼伤;
水和酒须掺兑比例适当,
咖啡里要加奶不可遗忘;
倘若你定想去冥府观光,
切莫忘派人请我们帮忙。


献给燕妮的两首歌



寻找




那天我挣脱了锁链,匆忙启程,
“你去哪里?”“我要把新世界找寻!”
“这里难道还缺少田园美景,
你不见下有碧波万顷,上有满天繁星?”

“你真傻,我并不是到彼岸世界去寻找,
这里有山呼海啸,这里有雷鸣风号,
它们都在束缚我强健的双脚,
它们爱恋的问候成了我身上的镣铐。

我寻求的世界应该产生于我心中,
它在我胸膛里升起向外涌动,
我的生命之泉将化作它的滔滔巨浪,
我的灵魂的呼吸将造成它的漠漠苍穹。”

我远走他方,后来又回到故乡,
我胸怀世界走遍了四面八方;
太阳和繁星把我的世界照亮,
但随着一声霹雳,我的世界立刻沉沦消亡。


找到了




为什么小树丛手牵手起舞转圈?
为什么五月花开满地争奇斗艳?
为什么苍天拱起形成碧空穹窿?
为什么山峰耸立插入云雾之中?

我轰然掀动双翅向上飞腾,
却撞在悬崖上无声地沉沦;
我的眼睛能否看见星光?
我转动双眼,眼前一片迷茫。

你,生活的洪流,就这样滚滚向前,
一路奔泻吧,让浪潮汹涌飞溅,
一旦你吃惊地跌进一片虚空乌有,
迎候你的将会是金光灿烂的自由。

我的目光又一次大胆地闪耀,
飞射如电,不胜欣喜乐陶陶,
它已在你胸中发现一个世界,
又何必叫它到别处把世界寻找?


致燕妮的十四行诗(终曲)



燕妮,有件事我还要向你诉说:
我愉快地用离别之歌结束这组诗章,
因为我心海拍击着最后的银色波浪,
只有你来吟咏才能使涛声雄壮高昂。

那岁月的波涛不停地流逝,
勇敢地穿过许多巉岩陡壁,
流过片片树林和道道瀑布,
终将在你心中找到完美的归宿。

大胆地披上火红色的宽大外衣,
胸怀一颗晶莹透亮而自豪的心,
我威严地摆脱种种束缚和压力,
迈出坚定的步伐走进广阔天地,
在你面前我抛开了心中的痛苦,
让美好梦想变成生活的常青之树!


同……的对话



有个盛装的歌手站在那里,
怀中紧紧地抱着三角琴,
充满激情地把琴弦拨动:
“我的琴啊,你为什么咏叹歌吟?
为什么琴音里仿佛有个昂扬的魂灵,
为什么你好像充满火一样的激情?”

“歌手啊,难道你以为我不理解心灵的斗争,
不理解光明磊落的胸襟,
不理解你所热情向往的那些图景?
它们晶莹纯净如天上群星,
它们奋起呼啸像烈火翻腾,
它们让我看到崇高的生命。”

“我早已猜着,我深深感到,
当你用嘹亮的声音向我呼叫,
那拨动琴弦的并不是你自己,
而是从温馨的唇齿间吐出的一丝气息,
这气息从内心深处袅袅升起,
正是它深情地教会你怎样弹琴。”

“这时出现了仙女的妩媚容颜,
她容光焕发,鬈发金黄,
在歌声中迸射奇妙的光芒,
她心潮起伏,两眼闪亮,
你已经心醉神迷沉入梦想,
只剩下我独自在讴歌欢唱。”

“她的形象悄悄地潜入我的心底,
又从我心里升起,如同鲜花一样艳丽,
仿佛一切都已消融在琴声里;
它时隐时现,忽沉忽起,
告诉我,是不是还有一层云翳,
挡住了你心中的星光和晨曦?”

“三角琴啊,你的乐声奇妙迷人,
像喷泉飞洒着幸福的甘霖,
四面有五月的鲜花和绿草如茵;
她的气息振奋心灵,她的双眸脉脉含情,
你的琴声奏出了闪光的生命,
你的旋律在蓝天下荡漾飞行。”

“你啜饮仙女洒下的甘霖,倾泻欢乐的心音,
那发自肺腑的声音一旦飘逝,
你自己的心灵便沉默无声;
可是你曾经朝气勃勃充满梦想,
如今我在远方苦苦挣扎,而你却在她心中琤琤鸣响。
你激越飞腾,我却在低头惆怅!”

“歌手啊,那繁花似锦的梦使我迷茫,
但是我一心要向天边远航,
去摘取那繁星的点点金光;
生命在乐曲声中哭泣哀伤,
琴音回荡远去,天空升起太阳,
天涯海角已溶进一片霞光。”


海边礁岩



一座大理石巨岩耸立在水面上,
利齿般的峰顶刺破了天空,
那飘浮着朽株烂叶的浊浪,
轰然冲击着幽深的岩洞。
巨岩傲然俯视它脚下的深渊,
昂首挺胸就像铁柱立在水中。

年复一年,它思绪翻滚,
把烈焰般的目光投向远方,
年复一年,它挡住大海的巨浪,
任怒潮在它脚下飞旋激荡。
那枯死的藓苔,好像白发覆盖在老人额头,
那片片砾石,俨然一个个血红的伤口。

深夜,从大理石的胸膛里
传出了一阵阵痛苦的呼叫,
好像那千年往事重现心头,
苦涩的回忆使它大哭号啕。
漫游者如敢驻足倾听,
必将跌进那无情的波涛。


小人和小鼓


[注:这首诗马克思是用南德意志方言写成的。——编者注]

童话诗


小鼓儿不是小人儿,小人儿不是小鼓儿,
小鼓儿聪明伶俐,小人儿傻里傻气。

小鼓儿用铁圈箍紧,小人儿用两脚立地,
小人儿累得倒在地上,小鼓儿仍坐得稳稳当当。

小人儿大发雷霆把小鼓儿猛敲,
小鼓儿乐得咚咚作响,小人儿气得双脚直跳。

小人儿朝它做鬼脸,小鼓儿对他哈哈笑,
小人儿怒火中烧,放开嗓门吼叫:

“小鼓儿,嘿!小鼓儿,呸!你为什么嬉笑、胡闹!
你嘲弄我,做鬼脸,还以为我没看到!

可恶的小鼓儿,你怎能嬉皮笑脸、如此荒唐?
我敲你时你才响,我把你挂起来你就呆在那个地方!

我用木头造出你这个小鼓儿,
难道是为了让你装腔作势,好像是你把自己造就!

我敲鼓时你得跳,我唱歌时你得叫,
我欢笑时你得哭,我跳舞时你得笑!”

小人儿怒气冲冲把小鼓儿狠敲,
鼓儿给打得稀巴烂,鲜血往外冒。

小鼓儿旁边不见小人儿,小人儿身边不见了小鼓儿,
小人儿走进了修道院,出家当了小教徒儿。


散步



“你为什么老望着悬崖那边?
你的嘴唇在轻声说些什么?”
“夕阳的余辉就如一片烈焰,
告别前还在亲吻着危岩。”

“太阳在东方慢慢升空,
从中午起把悬崖照得一片紫红,
然后又渐渐沉入谷底,
——你说这景色又有什么新奇?”

“我曾看见霞光如烈火熊熊,
给悬崖披上了紫色的百褶衣裙。
最后她依依惜别地闭上眼睛,
想把那落日残照尽收胸中。

我们静静地走着,那巨岩在低声吟唱,
正在为落日的脚步黯然神伤,
晚风轻轻地吻着她胸前的披巾,
她的眼睛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我轻声叹息,心中充满悲伤爱怜,
她脸上泛出红红的光艳,
我紧紧抱住她的心胸,夕阳西下,
在星星的爱抚中消失不见。

是这些吸引我的目光投向悬崖那边,
是这些让我的嘴唇絮语不断,
她远远地向我挥手,那残照如一团烈焰,
在悬崖顶上朝着我频把头点。”


魔船

叙事谣曲


小船一往无前远涉重洋,
既没有船帆也没有灯光;
月光流泻在一片波涛上,
船上的桅杆已饱经风霜。

那掌舵的水手神色阴沉,
脸颊上看不到一丝红晕,
疲惫的脑子已迟钝发呆,
那双眼睛里也毫无光彩。

海面上一片汹涌浪潮,
小船儿猛然撞上岩礁;
它摇摇晃晃,却没有撞碎,
它时沉时浮,隐现于波涛。

突然涌来了海浪一道,
殷红的鲜血在波涛上闪耀;
舵手的心猛地抽搐狂跳,
他已知事情凶多吉少。

空中和水下一片呼叫,
鬼魂们狂喊要把仇报,
舵手的神色更加阴沉,
海浪把小船猛向前抛。

小船似乎看见了远方的陆地,
它深情地向那港湾遥望致意。
突然间那一片海面波平如镜,
小船在浪涛亲吻中沉入海底。


月中人



看哪,他身披灿烂的星光,
乘风飞腾上下翱翔,
那是月中人在翩翩起舞,
他舒展肢体意气高昂。

在他那一头鬈发上,
有天上的甘露如点点泪珠闪光,
它们一滴滴飘落在草地上,
使花蕾绽开,吐出芬芳。

露珠在闪烁,花儿在开放,
有的洁白如雪,有的色泽金黄,
花儿向大地诉说
心中的辛酸悲伤。

别看那月中人在微笑招手,
内心里却藏着深深的惆怅。
他想变成一道阳光从天而降,
他想紧紧地依偎在太阳的心上。

他年复一年地等待时机,
倾听着群星在远处运行,
他胸中充满忧悒的歌声,
只有在鲜花丛中才有甘露滋润心灵。

他使地上的树林笼罩着愁云,
直到歌声四起,云雾才散尽,
这时四周升起美丽的光晕,
于是他忘却烦恼奋然飞行。


夜思

颂歌


看,天上有一片乌云在飘飞,
如雄鹰轰然扇动着强劲的翅膀,
云中传出声声霹雳,喷出阵阵火光,
清早起就隆隆翻滚着夜间的思想。

那思想迸出道道电光,雄伟凝重,
把一切诟骂诅咒都抛向天穹,
那无畏的眼睛里血如泉涌,
阵阵浪潮正冲击着天上的神宫。

天公在他那宽阔安详的额头两旁,
悄悄地把一个个火炬点旺;
火炮在轰鸣,宇宙深处仍是亘古黑暗,
那乌云痛苦地大叫一声摔落到地上。


梦境

颂歌


我想用虚无缥缈的梦幻,
悄悄地织成芳香四溢的图景,
我要用自己的一缕缕鬈发,
编成一个个浑圆的环形;
我要在黑夜的潮水中喷洒心血,
从幻梦的波涛里抽出烈焰熊熊的图景。

这图景如波浪起伏飘行,
在风声激荡中歌唱爱情。

它会向八方伸展,发出闪闪金光,
狭小的房屋会变得宏伟宽敞;
我的鬈发就像那黑色波浪,
轻柔地萦绕在天仙身上;
我的热血发出珠圆玉润的音响,
在如花似玉的天仙身边荡漾。

灯光摇曳,映出了一个太阳,
心潮澎湃,震撼着整个穹苍。

四周的空间一齐震颤倒塌,
我拔地而起变成勇士,身高如塔;
我在黑夜里目光庄严、威风凛凛,
那铺天盖地的风暴是我的琴音,
惊雷如歌,使我的心激动狂跳,
我心中的爱将化作太阳,痛苦将化作崇山峻岭;

我将自豪而谦逊地扑倒在地上,
我将骄傲而又豪放地引吭歌唱。


幽默小说

《斯考尔皮昂和费利克斯》

片断
第一部
第10章



  接下来,正如我们在上一章中所承诺的,要证明上述这笔二十五塔勒的款项是属于主上帝他个人的。
  这些钱是没主人的!啊,这种想法真是超凡脱俗:凡人的权力不能享有这笔钱,只有那统治天宇的最高权力,才能囊括整个宇宙,自然也就囊括了上述这二十五塔勒;这个最高权力用自己的翅膀——这翅膀是由白天和黑夜、太阳和星星、崇山峻岭和浩瀚沙漠编织而成的,这翅膀发出的声音既像和谐的乐音,又像瀑布的喧响——轻轻掠过凡人的手够不到的地方,因而也掠过刚才提到的这二十五塔勒。还有……但我说不下去了,我内心深处感到激动,我端详着天地万物、自己的内心和上述这二十五塔勒(这三个词包含着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实体啊!它们无所不在,它们发出的声响宛如仙乐,它们使人想起末日审判和国库),因为——斯考尔皮昂被他朋友费利克斯的故事所激动,为费利克斯的火热的语调所引诱,受身上那股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的感情所支配,他一把紧抱在怀里的正是女厨师格累特,他预感到她就是仙女。
  由此我得出结论,仙女们都是长着胡子的,因为玛格达莱娜一格累特不同于忏悔的抹大拉的马利亚[注:“抹大拉的马利亚”在德语中称作“玛格达莱娜”(Magdalene)。——编者注],而是像一个威武的战士,脸上长着漂亮的颊须和髭须。柔软的鬈发蓬松地贴在造型优美的下巴上,下巴像空旷大海中的一块礁岩——不过人们老远就可以看到它——巍然耸立在她那个像盛着清汤的平底碟儿的脸盘上,神气活现,峥嵘穿空,引起众神不安,使得世人震惊。
  大概幻想的女神梦见过一个虬髯蓬茸的美女,女神黯然魂销于她那令人心醉的宽宽的脸盘儿之中;当她醒过来时,原来做梦的就是格累特本人:可怕的是,仿佛她就是巴比伦的大淫妇、约翰启示录[注:《新约全书·启示录》第17章。——编者注]和上帝的愤怒;仿佛上帝在她那密布柔细波纹的面皮上栽培出一片莽莽麦茬,为的是使她的美丽不致去挑逗人犯罪,使她的贞操能受到保护,正如玫瑰花受到刺的保护一样,以便世人
  能认出她
  而不致因她而葬身情火。

第12章


  “来一匹马,来一匹马,拿我的王国换匹马”——理查三世说[注:莎士比亚《理查三世》第5幕第4场。——编者注]
  “来一个男人,来一个男人,把我本人换个男人”——格累特说。

第16章


  “太初有道,道与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道成了肉体,住在我们中间,我们也见过他的荣光。”[注:《新约全书·约翰福音》第1章第1节和第14节。——编者注]
  天真无邪的妙想!但是联想把格累特带得更远,她认定道是长在大腿里的,正如莎士比亚笔下的瑟息替斯认为哀杰克斯把内脏装在脑袋里、把智慧装在肚子里一样[注:莎士比亚《特洛埃勒斯与克蕾雪达》第2幕第1场。——编者注]。而她,格累特(可不是哀杰克斯)确信,并理解到:道是如何成为肉体的;她把大腿看成了道的象征性表现,发觉了大腿的荣光,所以,就决定——将大腿大洗一番。

第19章


  但是她有一对蓝色的大眼睛,而蓝色的眼睛却跟施普雷河里的水一样普通平常。
  她的眼里流露出一种痴情的贞洁,这自怨自艾的贞洁,水汪汪的贞洁,只要火一挨近它,就会化成一股灰蒙蒙的蒸汽腾起,而这双眼睛后面就什么也没有了,两眼的整个世界是一片蔚蓝,它们的灵魂是蓝色染匠[注:德文“Blauf?rber”既有“蓝色染匠”的意思,又有“撒谎者”的意思。——编者注]。然而棕色的眼睛是理想的王国,眼睛里微睡着一个无边无际、才智充溢的黑夜世界,眼里向上迸发出灵魂的电光,两道目光传出音响,宛如迷娘之歌[注:见歌德《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编者注],犹似一个遥远、温柔、光明的国度,那里居住着一个豪富的上帝,他欣赏自己的深奥,沉浸于自我存在的宇宙之中,显示出无限性,也遭受无限性之苦。我们好像身受魔力的束缚,我们很想把这个悦耳的、深奥的、热情的存在物紧抱在自己的怀里,陶醉于他双眼的神韵,把他的目光谱成歌曲。
  我们喜爱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万木葱茏的世界,我们看到远处宏伟高尚的、光芒四射的思想,我们预感到着了魔的痛苦,而一些轻盈的身影正在我们面前翩翩起舞,它们向我们点头示意,一旦我们认出它们,它们就像美丽、优雅、欢乐三女神一样,羞怯地畏缩后退。

第21章
  语文学方面的推敲


  费利克斯并不十分温和地挣脱了他朋友的拥抱,因为他对他朋友那深刻的、感情洋溢的秉性毫无所感,正好忙于继续……自己的消化过程,我们要求,赶紧一劳永逸地为他那艰巨的消化工程安上竣工石完事,因为它阻碍我们把故事讲下去。
  默滕也是这样想的,因为费利克斯所感到的那重重一击,正是来自他那历史性的巨掌。
  默滕这个名字使人想起查理·马特[注:“Martel”(马特)在古代有“锤子”的意思。——编者注],所以费利克斯确实相信他受到了锤子的抚爱;在产生这种愉快心情的同时,他还感到一股电流的震荡。
  他睁大了眼睛,身体摇晃起来,想到了自己的罪孽和末日审判。
  而我在思考带电物体和流电学,思考富兰克林致其女友几何学家的学术书信,也在思考默滕这个名字,因为我好奇心十足,很想知道,在这个名字的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
  此人出身于马特的直系,这是无疑的了——教堂司事使我对此深信不疑,虽然这个句子中没有任何悦耳的地方。
  “l”变成“n”,并且因为每一个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马特是一个英国人,而英语中的“a”往往读成德语中的“eh”,即跟“默滕”一词中的“e”相同,因此,默滕一词完全可能是马特一词的另一种形式。
  由于在古代德国人的名字中可以看出具有该名的人物的特点,诸如在骑士克鲁格、宫廷顾问劳帕赫、矮子黑格尔等形容性的名词中就可以看出来,由此可以推断,默滕大概是个富裕的正直的人,虽然就其职业而言他是个裁缝,在我们这个故事里他是斯考尔皮昂的父亲。
  最后这一点论证了一个新的假定:因为一方面他是个裁缝,另一方面他的儿子名叫斯考尔皮昂,所以他很可能是战神玛尔斯的后代(Mars的第二格为Martis,希腊语中的第四格为Martin,由此而得出Mertin和Merten),因为战神的技艺同裁缝的技艺相像之处就是截裁,因为他截手裁脚,截掉人间的幸福。
  其次,斯考尔皮昂是一种能用眼光杀害人的有毒动物[注:“斯考尔皮昂”原文是“Scorpion”,这个词的本义是“蝎子”。——编者注],它所造成的伤害是致命的,它的目光能摧残破坏——这是对战争的绝妙讽喻,战争的目光是致命的,战争的后果会在受害者身上留下内部出血、再也无法治愈的斑斑伤痕。
  但是,鉴于默滕几乎没有异教徒的特征,相反,他笃信基督教,所以看来更可能的是,他出身于圣马丁之家;两个元音稍稍混淆就成了“Mirtan”,而“i”在老百姓嘴里经常读成“e”,例如不说“gieb mir”而说成“gieb mer”[注:德语,意为“给我”。——编者注],而在英语中,正如上面所说,“a”往往读成德语中的长元音“ehe”,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随着文化的进步,很容易变成短元音“e”;因而“默滕”这个名字完全是自然而然地产生的,意思就是“基督徒裁缝”。
  尽管这种词源上的演变具有很大的可能性,而且也能找到充分的根据,但我们还是不能不考虑另一种演变的可能性,它大大削弱我们对圣马丁的笃信。我们不妨把他仅仅看成是个保护圣徒,因为据我们所知,他从来也没有结过婚,所以就不可能有男性后代。
  这一疑点看来由于下列事实而被消除了。默滕全家跟韦克菲尔德的乡村牧师[注:奥·戈尔德斯密《韦克菲尔德的乡村牧师》。——编者注]一样,都有尽快结婚的共同点,而且世代相传地用桃金娘花环来炫耀,单单这一点——除非不得不求助于奇迹——就可以说明,默滕出生时就有此姓,他在这个故事中就是斯考尔皮昂的父亲。
  当然,“Myrthen”(桃金娘)一词不得不失去字母“h”,因为结婚之后,“Eh”占了首位,而“he”就被省略,其结果是“Myrthen”变成了“Myrten”。
  字母“y”是希腊字母“u”,而不是德语字母。又鉴于以上所述,默滕一家纯系日耳曼血统的根子,同时又是笃信基督教的裁缝世家,所以外来语的、异教的“y”必然变成德语的“i”;再鉴于婚姻在这个家庭里是一个占优势的因素,“i”是个刺耳的、尖声的元音,而默滕家人的婚姻都是非常文雅、温和的,所以这个“i”开头变成了“eh”,随后,为了使这个大胆的改变不致引人注目,就变成了“e”,这是一个短音,用来表明结婚联姻的果断,所以“Myrthen”(桃金娘)一词在德语的多义词“Merten”(默滕)一词中,获得了臻于完善的最高形式。
  经过这番推论后,我们就可以把圣马丁的基督徒裁缝、马特的扎扎实实的勇敢精神、战神玛尔斯的当机立断跟众多婚姻连在一起了,凡此种种都是能从“Merten”(默滕)一词内的两个“e”中听出声响的,所以这一假定既把以前的一切假定都统一在其本身之中,同时又推翻了它们。
  一个兢兢业业、孜孜不倦地为古代历史学家(我们的故事取材于该历史学家的著作)写注解的注释者,却抱另一种看法。
  虽然我们不能同意他的看法,但他的看法还是值得批判地对待,因为它出自这样一个人的精神,此人把精通抽烟跟学识上的渊博联系在一起了;他的羊皮纸文稿裹上了神圣的烟草云雾,也就是说,那些文稿在神秘莫测的浓云密雾中写满了神谕。
  他认为“默滕”一词必定来自德语的“Mehren”[注:增多。——编者注],后者又是从“Meer”[注:大海。——编者注]派生出来的,因为默滕家人的婚姻,就像“大海”边的沙子那样“增加”,还因为裁缝这一概念中含有“增加者”的概念,因为他把猴子变成人。就在这些详尽透彻的、意义深邃的探讨的基础上,他确立了上述假设。
  当我读到这个假设后,一种令人头昏目眩的惊诧攫住了我,香烟的神谕已使我入迷,但不久,对事物进行冷静分析的理智就清醒过来,并提出了如下几个反论证。
  我同意该注释者的一个说法,即“裁缝”这一概念可以包括“增加者”这个概念;但在“增加者”这一概念中却绝不能包括“减少者”这个概念,因为若如此,岂非成了术语上的矛盾,对女士们来说,这无异于把主上帝与魔鬼等同起来,把机智风趣与茶客清谈等同起来,把女士们自己与哲学家等同起来。如果说是“Mehrer”一词变成了“Merten”,显而易见是减少了字母“h”,也就是说并无增加,正如上面已经证明的,这实际上是跟它表现出来的性质相矛盾的。
  所以,“Merten”(默滕)一词绝对不可能源于“Mehren”(增多)一词;关于此词源于Meer(大海)一词的假设,则可用下列事实来推翻:默滕家人从来也未曾落过水,从来也没得过塔兰图拉毒蛛病[注:15—17世纪在意大利蔓延的一种癔病,当时人们认为是地中海地区塔兰图拉毒蛛蜇咬所致。——编者注],——他们向来是虔诚的裁缝世家,这跟汹涌激荡的大海的概念是不相容的。鉴于上述理由,结论便是:上述作者虽然一贯正确,但这次却出了差错,而我们的推论是唯一正确的。
  获得这一胜利后,我已累得不能再写下去了,我要享受一番自我陶醉的幸福,这种幸福的一刹那间的享受,正如温克尔曼所说,比后代的一切赞扬更为可贵,尽管我对这种赞扬同小普林尼一样,深信不疑。

第22章


  “我环顾四方,只见到一片天空和海洋,
  天空布满乌云,大海腾起波浪。
  海与天之间,强劲的旋风在咆哮震荡,
  海浪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涌向何方。
  舵手犹豫彷徨,不知道怎样寻找生路,怎样躲避祸殃,
  面对变幻无常的大海,他已经失去主张。”[注:马克思用拉丁文写的这六行诗,引自奥维狄乌斯《哀歌》第1部第2曲第23—26行和第31—32行。——编者注]
  “你环顾四方——只见到默滕和斯考尔皮昂,
  后者哭成泪人,前者怒火满腔。”
  “双方唇枪舌剑,无休止地吵嚷,
  海浪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涌向何方。”
  “我这个校长犹豫彷徨,不知道什么该删去,什么该写到纸上,
  面对这场激烈的争吵,我已经失去主张。”
  奥维狄乌斯在他的《哀歌》中是这样叙述他那个承接上文的悲哀故事的。看来,他已经不知所措,但下面我要继续叙述下去:——
  第23章
  奥维狄乌斯身居托米,是奥古斯都神的愤怒把他投入此地的,因为他的天才多于理智。
  在这里,在野蛮人中间,这位柔弱的爱情诗人日益憔悴——爱情也是他失意的原因所在。他右手托着脑袋在沉思,那渴望的目光眺望着遥远的拉丁姆。歌手的心已碎裂,但想必他仍然心怀希望,所以他的七弦琴也仍旧不能静止,而是用旋律悦耳、词儿甜蜜的歌曲倾吐出他的渴望和痛苦。
  北风呜呜地吹袭着这风烛残年的老翁的肢体,使他满怀着无可名状的惊恐,因为以前他在炎热的南国度过似锦年华,在那里,他的幻想用富丽堂皇的装饰进行热情奔放的表演,而当天才的这群子孙们过分放荡不羁时,美丽、优雅、欢乐三女神就将轻柔的神巾披到肩上,神巾的皱折披散招展,温暖的露珠纷纷洒下。
  “你很快就要化为尘土,可怜的诗人!”——眼泪从老翁的颊上扑簌滚下,这时传来了默滕深有感触地向斯考尔皮昂发出的强有力的男低音。——

第27章


  “无知,极端无知。”
  “因为(这跟上面某章有联系)他的两个膝盖太弯向某一边了!”——但是,这里缺乏确定的说法,可是什么说法能确定,又有谁能确定,谁能研究出来,哪个方向是右,哪个方向是左呢?你告诉我,凡人,风是从哪边来的,或者上帝脸上是否长着鼻子,我就会愿意告诉你哪边是右,哪边是左。
  这不过是两个相对的概念,而饮智慧之酒得到的只是愚蠢和狂暴。
  啊!在我们研究出什么是右,什么是左之前,我们的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我们的渴望都是痴心妄想,因为他把山羊安置在左边,把绵羊安置在右边[注:《新约全书·马太福音》第25章第33节。——编者注]
  如果他转过身来,他的脸朝着另一个方向,因为夜里他做了个梦,那么,按我们肤浅的想法,山羊就站在右边,而虔诚的教徒们却站在左边。
  所以,只要给我确定一下:什么是右,什么是左;那么,整个创造之谜就解开了。“我要把亚赫隆发动起来”[注:维吉尔《亚尼雅士之歌》第7卷第312行。——编者注],我可以正确地替你详细地推论出,你的灵魂将在哪边,由此我可以进一步得出结论,你现在属于哪个等级,因为这种关系可以测量出来,原因是你的地位是由主决定的。而你现在的地位则可以根据你脑壳的厚度来测定;我头都晕了:如果靡菲斯特斐勒司在这时出现,我就会变成浮士德,因为很清楚,我们大家都是浮士德,原因在于我们不知道哪个方向是右,哪个方向是左,因而我们的生活是个圆形的竞技场,在我们摔倒在沙地上,角斗士即生活把我们杀掉之前,我们一直绕着圈子奔跑,寻找它的左右两边;我们需要一个新的救世主,因为——令人痛苦的念头啊,你夺走我的睡眠,夺走我的健康,你杀害我——我们仍然不能区分出左边和右边,我们不知道,它们在哪里——

第28章


  “显而易见在月亮上,在月亮上有月长石,女人的心胸里有虚情假意,大海里有沙子,地球上有高山!”——一个男人回答说,他敲了一下我的门,没等我喊请进就走了进来。
  我赶忙把稿纸推向一旁,对他说,我非常高兴以前跟他素不相识。因为这一来更会因现在跟他结识而感到愉快,说他使人获得卓越的才智,他使我的一切疑点都涣然冰释;但是,不管我说得多快,他却说得更快,牙缝里发出咝咝音。当我靠近他仔细一打量,就汗毛直竖地看出:他整个人看来真像一条干瘪的蜥蜴,仅仅是一条刚从残垣断壁里爬出来的蜥蜴而已。
  他个子很矮,身材活像我房间里的炉子。他的眼睛,与其说是红色的,不如说是绿色的,与其说像闪电,不如说像大头针,而他本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个小妖精。
  看来他真是个精灵!我既迅速又肯定地看出了这一点,因为他的鼻子是从脑袋里长出来的,正像帕拉斯·雅典娜是从万物之父宙斯的脑袋里生出来的一样;我认为他鼻子上那柔和的火红的颜色也是这样来的,这种火红色证明此人出身于超凡绝俗的世系,可是他的脑袋可说是童山濯濯。我们不得不把那层厚厚的润发脂名之曰头饰,这层润发脂同大气和其他要素的各种产物一起覆盖着原始的山岳。
  他身上的一切都显示出高超和深刻,但他的脸型结构似乎暴露了他的官僚身分,因为他的面颊像两个凹进去的光滑的碟子,它们在高高突出的颧骨的掩护下幸免雨打,所以可以把公文和政府条令放进去。
  总之,一切迹象表明:如果他不像自己,那他就是爱神本身,而他的名字,即使未曾使人想起一簇桧树丛,听起来也仍像“爱”这个字那样亲切悦耳。
  我请他安静下来,因为他自称是英雄,对此我婉转地表示了异议,说英雄的身材要略为好看一些,而相反,传令官们的嗓音要更单纯一些,不会这么嘈杂,而且更动听一些;希罗到底是个成仙的美女,是实实在在的美的本色,她的外貌和内心是互相竞争的,二者都声称自己是她的这个完美典型的唯一源泉,所以,她对他的爱是不合适的。
  但是他反驳说:他——他——他的骨头架子挺结实的,他有个影——影——影子,同别人的影——影——影子是一样的,甚至更——更——更好一些,因为他投下的阴——阴——阴影比光还要多。他的夫人可以在他的阴影里乘——乘——乘凉、饱食终日,甚至她自己也可以变成影——影——影子,还说我不——不——不懂礼貌,我是流氓地痞,是个笨蛋,说他名叫恩格尔伯特,这个名——名字要比斯——斯——斯考尔皮昂好——好——好听得多;说我在第19章里弄错了,因为蓝色的眼睛比棕色的更美——美——美丽,而鸽——鸽——鸽子的眼睛是最聪慧的,他本人虽然不是鸽子,但至少对于理智来说他是个聋子[注:德文“Taube”(鸽子)与“Tauber”(聋子)读音相近。——编者注],还说他喜欢长子继承权,他还有个小浴室。
  “人家要她——她——她拉着我的右——右——右手同我订婚,现在你别再搞右边左边的研究,她就住在对面,既不在右边,也不在左边。”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一个天降的幽灵从我内心走出去了,婉转动听的对话已经结束,但穿过门上的钥匙孔,传来了鬼魂的叫声:“响当当的大木头,响当当的大木头!”

第29章


  我把洛克、费希特和康德的著作推往一旁,坐着冥思苦想,要弄懂:小浴室同长子继承权究竟有什么关系,突然,好像一道闪电把我的心扉照亮,思绪泉涌,使我的眼光豁然开朗,在我面前展现出一幅明亮的图画。
  长子继承权是贵族政体的小浴室,因为小浴室只是为了洗濯才存在,而洗濯能使东西发白,也就是说能给被洗之物增添一层淡白的光辉。同样,长子继承权也会给一家的长子镀上一层银,也就是说会使他有一层淡白的银色,与此同时却给家庭的其他成员印上一层愁苦的浪漫主义惨淡色彩。
  凡在江河里洗澡的人,都要置身于风浪汹涌的大自然里,要战胜惊涛骇浪,用强劲的双臂搏斗;而坐在澡盆里的人,却闭门不出,注视着浴室的壁角。
  普通的人,即没有长子继承权的人,得跟生活的急流搏斗,投身波涛澎湃的大海,在幽深的海底夺取普罗米修斯右手中的明珠,这时,思想的内在形象就会灿烂辉煌地呈现在他的眼前,他就更勇于创造,而长子继承权的享有者却只让几滴水珠洒落在自己身上,唯恐关节脱骱,于是就坐进浴盆。
  哲人之石找到啦,找到啦!

第30章


  因此,从上面刚刚进行的两项研究中可以看出,当今之世是写不出叙事史诗的。
  首先,我们深刻地考察了有关右边和左边的问题,把它们的富有诗意的辞藻上的诗意的外衣剥掉,正像阿波罗神剥下马尔西亚斯身上的皮一样,把它们变成可疑的形象,变成奇形怪状的狒狒,它长着眼睛可又看不见东西,成为阿尔古斯的反面,后者长着一百只眼睛,为的是能发现丢失的东西,而它,这个可怜的触犯上天者,即猜疑本身,长着一百只眼睛,又把看到的东西弄得看不见。
  方位,即地点,是史诗中的一个重要准则,正如我们言之有据地介绍过的那样,一旦方位不复存在,史诗就只有等到号角声惊醒了耶利哥城[注:《旧约全书·约书亚记》第6章第20节。——编者注]时才能从沉睡中醒来。
  而且,我们已找到了哲人之石,遗憾的是,大家都指着这块石头,而他们——

第31章


  他们,斯考尔皮昂和默滕两人躺在地上,因为一种超凡的现象(已见上面某章)深深震撼了他们的神经,所以,正像一个胚胎尚未挣脱世间关系而形成一种特殊形状那样,他俩身体各部分的联结力在一片正在膨胀的混沌状态中也完全松散了,结果是他俩的鼻子跌落在肚脐上,而脑袋掉在地上。
  默滕流着大量浓稠的鲜血,血中含有大量铁质,含量究竟有多少我无法断定,因为化学的一般水平还很差。
  尤其是有机化学,由于简化而变得日益复杂起来,因为每天都发现新的元素,这些元素同某些把国家名称当作自己的名字来使用的主教有相同之处,而那些国家恰恰掌握在不信教者手中,位于非天主教徒生活的区域;此外,那些元素名称同许多学术团体成员的头衔以及德意志各邦诸侯的封号一样冗长,具有自由思想的人们用它们来代替名字,因为他们不让自己受任何语言的束缚。
  总之,有机化学本来就是一个想借助无机的反应来解释生活的异教徒!它渎犯了生活,仿佛我是从代数里推算出爱情的。
  这一切显然都是以反应学说为基础的,而反应学说尚未获得详尽探讨而且永远也探讨不出来,因为它依据的是纯粹靠碰运气的扑克游戏,其中爱司是主要角色。
  但爱司已成了一切近代法学的基础,因为一天晚上,当伊尔奈里乌斯大输一场后(他刚刚离开女士们的社交晚会回来,衣着优雅,穿着一件蓝色燕尾服,一双带长扣环的新皮鞋和一件鲜红色的丝绸坎肩),当即坐下来写一篇论《Aβ》[注:扑克牌中“爱司”的德文“Aβ”与拉丁文“As”(金钱)发音相近。——编者注]的博士论文,这篇论文使他更上一层楼,以致他开始教起罗马法来了。
  而罗马法却无所不包,其中有反应学说,也有化学,——因为正如帕奇乌斯所证明的那样,它是一个脱离了宏观世界的微观世界。
  四本《法学阶梯》是四大原素,七本《学说汇纂》是七个行星,而十二本《法典》是黄道十二宫。
  不过进入这个整体的不是什么鬼魂,而是女厨师格累特,她来叫人吃晚饭。
  斯考尔皮昂和默滕在狂热的兴奋状态中一直闭着眼睛,就这样,他们错把格累特看成了仙女。当他们从西班牙式的恐慌中(这种恐慌从唐·卡洛斯最后一次遭到失败和后来取得胜利时起就有了)惊魂甫定之后,默滕手撑斯考尔皮昂像一棵橡树似地站了起来,因为奥维狄乌斯和摩西说,人应当仰望星星,而不要俯视地面[注:奥维狄乌斯《变形记》第1卷第84—86行。——编者注],——而斯考尔皮昂一把抓住了他父亲的手,使他站稳了脚跟,却使自己的身体处于危险状态。

第35章


  “天晓得,裁缝默滕手艺高超,但是他要价太贵!”
  “太对了!圣马丁帮了大忙,但要价太高了!”——克洛维在普瓦捷会战之后感慨地说了这句话,因为当时僧侣们在图尔向他宣称:是默滕替他裁制了马裤,他穿了这条马裤骑着英勇的驽马奔驰,亏得这匹驽马才取得了胜利;僧侣们还要求奖励默滕的这一功劳,赏给他两百金币。
  而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

第36章


  他们坐在桌旁,首席坐着默滕,他的右边是斯考尔皮昂,左边是大徒弟费利克斯,首席的对面是默滕国家机构内的僚属,通常叫作学徒,他们远远地坐着,使执政者和平民之间保留一定的空隙。
  在那个不允许任何人落座的空隙里,坐着的不是班戈的鬼魂[注:莎士比亚《麦克佩斯》第3幕第4场。——编者注],而是默滕的狗,它每天吃饭时一定要做祈祷,因为对人文科学颇有造诣的默滕认定:他的博尼法齐乌斯——这是狗的名字——跟德国人的使徒圣博尼法齐乌斯是同一个人物;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引证了博尼法齐乌斯自称是“一头吠犬”的话(见第105封信第145页,塞拉里亚版)。因此他是怀着迷信的崇敬心来侍候这条狗的,它在桌旁的座位是最雅致的——罩上了一块用细软的羊绒线织成的、垂下几条绸制流苏的漂亮的红绒毯子,像一张豪华的沙发椅,里面还装上了精巧地拧在一起的弹簧,这就是这头博尼法齐乌斯的席位,每当餐会一散,就把座位抬入一个单独的僻静的壁龛里,看来,这个壁龛同布瓦洛在诗集《读经台》里[注:尼·布瓦洛《读经台》第1首。——编者注]描绘的高僧的内殿一样。
  博尼法齐乌斯没有到场,那个空隙无人落座,默滕顿时脸色刷白。“博尼法齐乌斯在哪里?”他忧心如焚地大声问道,整张桌子显然都在震动。“博尼法齐乌斯在哪里?”——默滕又问了一声,而当他听说博尼法齐乌斯不在时,他吓得打了个寒颤,他全身的每个关节都在抖动,他的头发也竖起来了!
  大家跳起来去找狗,而默滕看来已完全失去他平素的内心平静,他按了一下铃,格累特进来了,她心里预感到一种不祥的征兆,她以为是——
  “嗳,格累特,博尼法齐乌斯在哪里?”——她的心神显然安定下来了,而他却挥舞着双手,弄翻了灯盏,因而大家都被罩在一片漆黑中,接着一个充满不祥之兆的、急风暴雨的夜晚降临了。

第37章


  大卫·休谟曾断定,本章是重弹上一章的“老调”,而且在我写成本章之前,他就作了这个论断。他的论据如下:既然有了这一章,那就没有上一章,因为这一章挤掉了上一章;尽管这一章来源于上一章,但两者之间没有因果关系,因为他对因果关系的存在始终持怀疑的态度。每个巨人,包括每一个由二十行构成的章节,都会产生一个侏儒,每个天才都会产生一个枯燥乏味的庸人,每次大海的翻腾都会产生泥浆;一旦前者消失,后者立即冒头,并占据桌旁的座位,大模大样地伸直长长的双腿。
  对这个世界来说前者太大了,所以他们被赶出了世界。后者则相反,在这个世界上落地生根、保存下来,对此不妨看看下列实例就会深信不疑了:在香槟酒喝完后会长久地留下一股令人生厌的余味儿,在英雄凯撒之后是演员屋大维,在拿破仑皇帝之后是市民国王路易一菲力浦,在哲学家康德之后是骑士克鲁格,在诗人席勒之后是宫廷顾问劳帕赫,在莱布尼茨天国之后是沃尔弗教室,在博尼法齐乌斯这条狗之后是本章。
  这样,盐基就成为渣滓沉淀,而精神却挥发四散。

第38章


  最后一句有关盐基的话是表达一个抽象概念,因而不是指一个女人[注:德文“Base”既有“盐基”的意思,又有“表姐妹”的意思。——编者注],因为正如阿德隆喊叫过,抽象概念和女人该有多大差别呢?但是我认为恰恰相反,我可以用充分的根据证明这一点,只是不在本章,而是在另一本根本不分章节的书里;一旦我确信了神圣的三位一体,我就着手去写这本书。

第39章


  如果有人想获得有关这一点——我指的既不是希腊的海伦,也不是罗马的卢克莱修,而是神圣的三位一体——的直观的而不是抽象的概念,那么我能向他提出的最好的建议就是:不要去梦想任何东西,甚至不要入睡,相反,要保持清醒,并对这个原理进行探究,因为那个直观的概念就在他的心中。假如我们从现在的立足点升高五层,到达概念的顶端,像一片云彩那样飘落在上面,那时在我们眼前就会展现一个巨大的“不”;如果我们降落到它的中部,我们就会面对着庞大的“虚无”不寒而栗;如果我们掉进它的底层,我们就会发现两者在那个“不”中和谐地融合起来,而那个“不”是用端正的、线条分明的、火焰般的字体写成的,一下子就映入我们的眼帘。
  “不”——“虚无”——“不”
  这就是三位一体的直观概念,至于抽象概念,又有谁愿意对它寻根究底呢?因为:
  “谁升上天去又降下来呢?”,“谁能把风聚在手掌之中?”,“谁能把水包在衣服里?”,“谁为世界铺设整个大地呢?”,“他名叫什么?他的儿子又名叫什么?你知道么?”——智者所罗门说道[注:《旧约全书·箴言》第30章第4节。——编者注]

第40章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有件事是确定的:那是一个颅骨,就是一个颅骨!”——默滕喊道。他惊慌地弯下身去,要在黑暗中弄个清楚:他的手摸到了谁的头,突然他吓得要死,往后退去,因为一双眼睛——

第41章


  千真万确!是眼睛!
  它们是磁石,吸引着铁,我们感到我们是被吸引到女士们一边,而不是被吸引到天上,因为女士们是用两只眼睛看人的,而天只用一只眼睛。

第42章


  “我提出一个与此相反的论证!”——一个看不见的声音对我说,我朝着传来声音的地方望去,于是我看见了——你们不会相信,但我担保,我发誓,确是如此——那时我看见了——但请别发火,别吃惊,因为此事跟你夫人和你的食欲都没有关系,——那时我看见我自己,因为我把自己当作一个相反的论证提出来了。
  “啊!我是自己的替身!”——这个想法在我头脑中闪过,而霍夫曼笔下的魔鬼的灵药[注:霍夫曼《魔鬼的灵药》第2部第1篇《转折点》。——编者注]——

第43章


  ——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那时我正好在沉思:为什么永世流浪的犹太人生来就是柏林人,而不是西班牙人;但我发现,这跟我想提出的反证是相吻合的,因此,为了精确起见,我们要做的既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我们只是需要指出,天是在女士们的眼睛里,而女士们的眼睛却不是在天上,由此可见,吸引我们的与其说是眼睛,不如说是天,因为我们看到的不是眼睛,而只是眼睛里的天。假如吸引我们的是眼睛而不是天,那么此时我们定会感到天的、而并非女士们的眼睛的吸引力,因为天并不是像上面所说的那样有一只眼睛,而是连一只也没有,因为天本身无非就是神的无限深远的、充满了爱的眼光,天本身就是灵光之神的一只温情而动人的眼睛,而眼睛本身是不会有什么眼睛的。
  因此,我们探讨的最终结果是:我们感到吸引我们的是女士,而不是天,因为我们看不到女士们的眼睛,而在女士们的眼睛之中我们却看到了天;因而我们可以说是感到一股向往眼睛的吸引力,因为这根本不是眼睛,而且,因为永世流浪的亚哈随鲁是柏林人,他年老多病,见到过许多国度和眼睛,尽管如此,他始终感到一股不是向往天而是向往女士们的吸引力,但总共只有两块磁石——一个没有眼睛的天空和一只没有天的眼睛。
  一块悬在我们的上空,把我们往上吸,另一块在我们脚下,把我们往深处吸。吸引亚哈随鲁的是一股往下的强大力量,否则,他为什么要在尘世各国永世流浪呢?如果他生来就不是柏林人,并且习惯于身居沙土平原,他会在尘世各国永世流浪吗?

第44章


  哈尔托存稿中的第二个片断
  我们从一座郊外的房子走来,那是一个美丽的深蓝色之夜。你挽着我的手臂,你想松手,但我没有放你,我的一只手搂住了你,正像你抓住了我的心一样,你也就听我的便。
  我低声地说着充满渴望的话,说了凡人能说的最崇高、最优美的东西,因为我等于什么也没有说,我沉溺于自身的内心之中,我看到一个王国升腾起来,那里的云天像波涛一样起伏荡漾,显得十分轻柔,同时又十分沉重,云天上出现了一个神的形象,那就是我在大胆的梦幻中曾经想象过,但从未亲眼见过的美人,她闪烁着智慧之光,在微笑着。你就是这个形象。
  我对自己惊讶不已,因为我由于怀着爱情而变得如此高大雄伟;我见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但海中再没有浪涛的喧嚣,大海十分深沉,它将永世长存;海面晶莹,而黑暗的海底密布着颤动的金色群星,星星唱着情歌,散发出灼热的光芒,因而大海是温暖的!
  但愿这条路就是人生的象征!
  我吻了一下你那温存柔和的手,我谈论着爱情,也谈论着你。
  一片薄雾飘荡在我们的头上,它的心碎了,它流出一颗大泪珠,泪珠落在我们俩之间,我们感到了泪珠而默默无言。——

第47章


  “这不是博尼法齐乌斯就是我的裤子!”——默滕喊道——“拿灯来,我说拿灯来!”——于是就有了光。“我的天哪,这不是裤子,是博尼法齐乌斯,它躺在这里,在阴暗的角落里,它的眼睛发出阴森森的火光,啊,我看到什么呀?”“它在流血!”——接着默滕闷声倒在地上。徒弟们先瞧瞧狗,而后看看他们的主人。终于他从地板上一跃而起。“你们都干吗目瞪口呆,蠢驴们!难道你们没有看见圣博尼法齐乌斯受伤啦?这事我得严加追究,得给肇事人吃点苦头,三倍的苦头;现在快一点,把它抬到它的座位上,去请家庭医生,拿点醋和温水来,别忘了把小学老师维杜斯请来!他的话对博尼法齐乌斯很有作用!”简短的命令就这样一道接着一道地发下来。他们冲出门口奔向四面八方。默滕更加仔细地打量着博尼法齐乌斯,这条狗的眼睛依然没有现出比较柔和的光泽,于是他就心惊胆战地摇头。
  “我们怕是有灾难临头了,大灾大难呀!去叫神父来!”

第48章


  默滕三番五次绝望地蹦跳起来,因为他要求叫来的那些人此时一个也没有露面。
  “可怜的博尼法齐乌斯!要是现在我自己放胆给你治疗会怎么样呢?你浑身发高烧,你嘴里鲜血直流,你不想吃东西,我看到你肚皮里的活动非常吃力紧张,我了解你,博尼法齐乌斯,我了解你!”——此刻格累特端着温水和醋走进来。
  “格累特!博尼法齐乌斯有几天没解大便啦?难道我没指定你每星期至少要给他灌一次肠吗?看来今后我得亲手来做这样重要的事情!去拿些油、盐、麸子、蜂蜜和灌肠器来!”
  “可怜的博尼法齐乌斯!自从你不能再用言谈和写作来表达你的神圣思想和观点以来,那些神圣的思想和观点便造成了你的便秘!”
  “啊!你这深邃思想的可敬可佩的牺牲品,啊,你那由虔诚信神而引起的便秘!”




  注释:

  [208]继1836年马克思为祝贺父亲生日把自己的诗作献给了他之后,1837年他又为祝贺父亲60寿辰而编了一本诗集。根据1837年11月10—11日马克思给父亲的信来判断,这本诗集大概是在1837年“学期终了”时即2月和3月编成的,因为冬季学期在1837年3月结束。最晚不会迟于4月初。多数诗作以及悲剧《乌兰内姆》第一幕、幽默小说《斯考尔皮昂和费利克斯》片断也应是这段时间的作品。
  这本诗集中有些诗作写得更早些。有9首诗编入了献给燕妮·冯·威斯特华伦的三本诗集中,它们是:《爱之书》第一部的《人的自豪》、《苍白的姑娘》、《卢欣妲》和《凄惨的女郎》,《爱之书》第二部的《致星星之歌》和《海上船夫歌》;《歌之书》的《和谐》、《两个女竖琴手》和《海妖之歌》。另外还有几首诗也是献给燕妮·冯·威斯特华伦的,也可能写得更早些,如《致燕妮的十四行诗(终曲)》、《献给燕妮的两首歌》。《雇佣契约》、《讽刺短诗集》的三和四、《普斯特库亨》的前四首讽刺短诗,可能在1835—1836年就已写成。后几首诗都抄录在索菲娅的纪念册或笔记本里。
  马克思自己为献给父亲的诗作而编的目录同作品的实际顺序不完全一致,本卷完全按作品的实际顺序刊印。叙事诗《小提琴手》和叙事谣曲《夜恋》作了一些改动后曾在1841年1月23日出版的《雅典神殿》杂志第4期发表(见注223)。——687。
  [209]这首诗马克思译自古罗马诗人奥维狄乌斯的拉丁文诗作《哀歌》第一曲。译文在思想上比较忠实于原作,但语言表达方式的差别极大。马克思在1837年11月10日给父亲的信中曾提到《哀歌》的翻译。——705。
  [210]有关黑格尔的前两首讽刺短诗反映了马克思对他刚开始研究的黑格尔哲学的态度。马克思一方面意识到黑格尔的哲学包罗万象、黑格尔本人学识渊博,同时对黑格尔思想借以表达的复杂形式持批判态度,认为这在一定程度上是故意用晦涩的语言来表示自己的高深莫测。马克思在1837年11月10日给父亲的信中也说:“先前我读过黑格尔哲学的一些片断,我不喜欢它那离奇古怪的调子”。——735。
  [211]“德意志人”“取得了民族大会战的奇胜”指在1813年10月16—19日第六次反法同盟同拿破仑法国之间进行的莱比锡会战中,俄国、普鲁士、奥地利和瑞典的联军战胜了法国军队,并使德国摆脱了拿破仑的统治。但是,打败拿破仑的军队并未使德国得到统一并建立起进步的社会制度。马克思认为,这是由于德国资产阶级集团的消极态度造成的。他们忘记了解放战争的传统,不以实际行动去实现德国自由、统一的理想,却编造各种混乱的乌托邦思想。马克思在这首讽刺短诗中抨击了这种空谈理论的现象。——736。
  [212]责骂席勒的人是指“青年德意志”的作家们,他们在1830年后发起了对德国三月革命前经典作家作品的讨论,要求作一次文学上的清算,并以批判的态度重新评价歌德和席勒。以路·白尔尼为代表的“青年德意志”作家们指责席勒的作品表现出脱离人民群众的贵族气派。这首讽刺短诗反映出当时人们尤其关注诗歌与现实的相互关系。从下面几首短诗来看,显然马克思并不同意“青年德意志”作家们对歌德和席勒的种种指责。——737。
  [213]这首讽刺诗里的秃头人很可能是恩·克林霍尔茨的形象。马克思在幽默小说《斯考尔皮昂和费利克斯》第28章(见本卷第817—819页)及叙事诗《恩格尔伯特·克林霍尔茨》(见本卷第899—907页)中描绘了这个神秘的形象。——738。
  [214]1821年,歌德的长篇小说《威廉·迈斯特的漫游时代》问世,差不多同一时期,反歌德思想的主要代表新教路德宗牧师约·弗·威·普斯特库亨-格兰佐模仿这部小说写了一些讽刺作品,其中有一本匿名出版的书与歌德这部小说的标题完全一样,人称“假冒的《漫游时代》”。普斯特库亨站在保守的虔诚主义的立场攻击歌德小说的主人公威廉·迈斯特,进而攻击整部作品,他指责威廉·迈斯特“不过是糟糕的,不像样子的,放纵的近代的代表,而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德意志代表”。普斯特库亨的这本书当时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一时间诽谤歌德的文章如洪水涌来,在大谈诗歌与道德的关系的同时猛烈地攻击诗人。歌德本人曾多次针对假冒的《漫游时代》予以反击。
  马克思1836年转入柏林大学后接触到普斯特库亨的作品,于是写下了这首讽刺诗。——739。
  [215]《优美的灵魂》指歌德长篇小说《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第6册的标题《优美的灵魂的自白》,普斯特库亨在他的书中曾多次引用。马克思在这首讽刺诗中以模拟的手法讽刺了普斯特库亨对该书的攻击。——742。
  [216]1836年,歌德的诗作《歌德与普斯特库亨》作为他的遗著首次发表。诗中借用普斯特库亨姓名的文字组成对他进行嘲讽。马克思显然按照歌德的方式写下了这首讽刺短诗。根据歌德诗歌发表的年代可以推断,马克思这首诗的写作时间是1836年。——742。
  [217]从《维也纳猴子戏团在柏林》到《医生的伦理学》这15首诗,在马克思自编的目录里没有细目,而统称为《讽刺诗和短诗》,可是在诗册里,这一总标题并未出现。现在编者按照马克思的原意,把总标题加在这一组诗歌之前。——783。
  [218]马克思的这首诗借用了蓓蒂娜·冯-阿尔宁的《歌德同一个孩子的通信集》中描写的一个情节,见该书1835年柏林版第2卷第138页。——786。
  [219]弗·奎德诺是德国特里尔行政区官员和建筑工程顾问,1830年至1836年任特里尔地方工业学校学监,马克思的这首短诗可能就是讽刺他的。——7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