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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动乱的真相
局势发展得很快
巴列维国王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由联军捧上台的,再经过一九五三年美国情报处策划的一次军事政变,巩固了他的统治,也把他降为由国际石油集团卵翼下的儿皇帝。二十五年来,伊朗成为一个警察国家,人民之中,几乎每个家庭至少有一个成员被杀,二或三个成员在狱。所以示威运动一起,群众立刻提出“打倒国王”、“打倒美国”的口号。美国去年提供伊朗的武器,几达百亿美元,反对国王的运动发生后,美国立刻提供二亿五千多万元的防暴装备,作为屠杀示威群众之用。美国总统卡达不断表示对伊朗王的支持,他深怕国王被推翻,又怀疑军人能否控制局面。美国对伊朗的投资有限,总值不过七亿元,但在中东局势中,伊朗强力的、超过四十多万的军队,起波斯湾宪兵的作用,如果伊朗加入南也门、阿富汗、伊拉克的阵营,无论如何会影响美苏之间的世界均势的。所以卡达虽然深信苏联并且未在伊朗示威群众中煽风点火,也不得不时时提出警告。
伊朗的局势发展太快了,到去年十二月,示威运动已演变成街头搏斗,再下去,就会爆发内战了,巴拉维见到形势日非,不得不向反对派的右翼分子妥协,组织文人政府,作改良式的让步,也许这种方案早已由美国的统治者拟定,它们不想在伊朗国王下台之后,政权迅速落入左派之手,它们认为军人已不能控制全局,改良的妥协的文人政府至少能苟延一时,然后再作第二步打算。它们也预见到有这可能,即:纵使国王下台,秩序也不可能在五、六年之内恢复,政权逐渐会由右派转入左派之手,那时就难免倾向苏联了。
现在的局势,上层方面正按照这个蓝图进行。国王力图挣扎保持王位,美国统治者为了不让局势恶化,采取走马换将的策略也未可知。在越南,美国统治者曾用过政变的手段,除去不听话的吴廷艳,难保在伊朗不故技重施。
改变国家政体,并不能彻底解决深刻的阶级矛盾,既然被压迫的人民整个儿动员起来了,斗争必然会不断发展下去,这一点,连美国的统治者也是相当清楚的。
所以,本文的目的,主要在分析人民运动的内部动力,不在政体的如何改变,也许伊朗王的退让和美国仓卒保帅的策略已落在形势后面,即是说,改良和妥协都已太迟了。
纵火案发生后 示威运动升级
伊朗的国内矛盾,经过二十五年的累积,爆发起来就不可收拾。由于特务横行,人民动辄遭受拘捕、拷打和酷刑;完全没有言论、新闻、思想的自由。一九七七年六月运动初起时,知识分子和学生走在前列,运动采取公开信和座谈会形式,然后引发了一连串的罢课和示威运动,而且泛滥到各地的大学里去。政府立刻加以镇压,于是运动转入第二阶段,一九七八年一月始,运动逐渐超越了知识阶层。工人、学生、城市和乡村的贫苦大众、小资产阶级成为主力。政府的镇压也升了级,在锦市的一次示威中,政府采取了屠杀手段,运动平静了一个时候,却在夏天进入更激烈的第三阶段,队伍扩大了,组织性也坚强了,而且提出了明确的立场——打倒巴拉维国王!
统治者在张惶失措中,往往会做出蠢事,油港阿巴丹工人区电影院的纵火事件,就是一例。伊朗政府和全世界传播机构立刻把责任推在反对派,特别是“回教极端主义者”身上(香港左、右派报纸也都如此说)。但伊朗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从种种事实中推出结论,这血腥的畴,是巴列维国王统治者指使的,而当地的警察局和消防局负有直接的责任,它们封锁戏院的出口,阻碍拯救行动;消防车迟迟不来,来后又装备不齐,附近的水源断绝了。政府报告有三百七十人遇难,当地人民则称死了六百余人。
阿巴丹是世界最大的炼油港之一,拥有全国最好的消防部,数周前,这个消防部扑灭了比戏院火难几十倍的燃烧达几小时的油井大火。
电影院大火后,示威者涌到街上,高喊“杀死伊朗王”、“烧死他”、“结束五十年的巴列维独裁”,华盛顿和巴黎的学生都举行示威游行。全国十八个城市大示威。
群众获得了信心,德黑兰——伊朗首都成为运动的中心。九月八日,德黑兰发生“黑色的星期五”,被屠杀的达几千人。
十一月六日,统治层的内部更迭,一方面展示了压迫的加强,另方面作出拘捕贪污分子的姿态,以平民愤,被捕的有一九六四年到一九七七年担任首相的胡韦达,秘密警察头子纳西里,又下令调查皇室的财务,但人民说,这些人被囚在有电视设备的豪华地方,实在太不公平。
人民生活 痛苦不堪
先进国家对落后国家的剥削,现在已不再用军事的占领方式,而是用经济的控制方式了。形式上,落后国家是独立的,先进国家帮助它们经济建设和现代化,但对于长期受封建王朝统治的落后国家来说,因经济发展所形成的浮薄的一层资本主义生产,抵不上在转形期中受到解体作用以致全体农业生产崩溃的痛苦。农业人口大批拥入城市,造成失业和生活供应的紧张。住宅供不应求,一九七七年德黑兰南部市郊群众第一次反政府运动,主要由住宅问题引起。官僚的贪污无能,加重多方面的失调现象,通货膨胀达到百分之五十,房租上涨百分之七十五。工人收入的百分之六十或七十,花在租金方面,中层阶级居住的两个房间的单位,月租一千元(等于美金一百四十三元),可是居住者的收最多二千元(等于美金二百八十元)。
工人没有房子住,“非法”搭盖木屋,政府一夜之间用推土机铲平了它(这种情形我们在香港也常常见到),工人抗拒,警察随便开枪杀人,这样的事时时发生。
遏止通货膨胀,导致政府削减开支和增加失业,建筑业尤其受通货膨胀的影响。建筑工人大多是被农业危机中逐离土地的贫农,没有技术,最低工资为日薪三元;技术工人的收并不较好,全国一间最大的汽车装配厂的工人,月薪不到二百元,RAY纺织厂的二千罢工工人,每天工资低于七元五角。
农业人口的平均收入为城市人口的七分之一,有土地的农民,实际收获低于生产成本,一年收入为九百元,无地农民的一家收入平均一年为四百五十元。
地方已不是农民的统治者,银行高利贷和商人资本已成为农民的债权人。国家预算中有百分之十三拨作农村发展之用,但受惠者不是贫苦农民,而是大规模的农业企业和富农,或者经过贿赂,流入居住城市的地主手中。
伊朗出口的棉花很有名,这种大规模的种植,必须土地集中才有可能,因此必然驱逐农民脱离土地,农民呻吟在高利贷之下,利率高达百分之百,这已是农村的普遍现象。
政府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二依赖税收,去年(一九七八年)税收预计增加百分之一百四十六,半数以上来自间接税,贫苦大众负担了大部分。
直接税的大部队发重担也落在贫苦大众身上,富者有办法通过贿赂贪污逃避付税,据政府统计,只有四分之一的资本主义企业曾经付税。
石油收入的真正得益者,只是一小撮政府官员、军阀、特务、及依附巴列维国王家族的皇亲国戚以及城市的大中资产阶级。
特务横行 士兵动摇
伊朗的军队和特务,都受美国训练,有三万多名的美国人,充当军事顾问;七万多名的特务,有权在街上随意捕人,一架没有任何标志的车子停下,把一个留须戴眼镜的青年人推贴墙壁,如果搜出一张学生证,便痛打一顿,抓他上车,带去监狱。
人民恨特务比恨军人更甚,示威者时时攻击特务总部。
军人虽然向国王效忠,但在群众大无畏的不断示威中,向兵士提出了口号:“兵士弟兄,不要开枪,不要枪杀你们的同胞!”尤其参加示威的妇女,向兵士投掷鲜花表示友善,更使兵士意志动摇。一个参加德黑兰九月四日示威的人说:“当我们抵达一处宗教机构时,我们向兵士高叫:‘兵士兄弟,为什么你们杀害自己的兄弟?’兵士受到影响,他们有些流出眼泪。”用英国最好武器配备起来的兵士,有四分之一是新入伍的,兵士们和专制的国王政权,没有什么必要的利益联系,西方国家报章评论所觉察的这种事实,早已为伊朗人民所吸引。在九月四日至七日的大示威中,他们自觉地与兵士谋求友善。不仅德黑兰如此,其他城市亦然;不仅兵士如此,警察亦然。下面略举几个例子。
十二月十二日合众社电:“伊朗南部狄兹富市镇,一名警察击毙一名上司,因为他的上司下令他向示威者开枪。”又电:“伊朗西部哈马丹齐省长周一遭受一名兵士击伤后,已运到德黑兰治疗,他的一名保镖被兵士击毙。”
十二月十六日美联社电:“德墨兰一位军方人士星期六说,三名叛变的兵士,星期一在伊朗王尼亚瓦兰宫附近的国王精锐侍卫军营内,开枪杀死六名军人并重伤十二人。这位军方人士说:那三名驻守利维山兵房的兵士,冲入一间吃饭大堂内,乱扫一轮机关枪,当时有一批军队正吃午饭。利维山兵房离开尼亚瓦兰宫有两里,伊朗王与家人住在那里。”
十二月十八日合众社电:“目击者报导,数百名示威者控制了由重型警车驻守的大不里士市,这之前,军队向群众开枪,两人受重伤,一个身份未明的教士脱去长袍,对军队说:‘你们射击群众前,请先向我射击。’一些军队放下武器,走向示威的群众中,示威者跟着控制了那些重型军车。”
十二月二十七日,在一次大屠杀中,一个兵士不服从命令,不肯向群众开枪,他反转身一枪把指挥他的中校司令结果了,另一个军官又把这个兵士击毙。于是警惶失措的军队向迎面而来的群众乱开枪,人像割葱般倒下来,在场的一个英国记者差点伤了命(新晚报十二月二十九日《夕夕谈》)。
根据上面的报导,使人想起俄国十月革命前,示威群众与哥萨克骑兵友善的情景,由于兵士的情绪受到示威群众的感染,巴列维国王不得不在依赖军人统治不到二个月的时候,以退为进,邀请反对派的右翼分子,再次组织文人政府了。
美国情报处本想策动一次军人政变,以比巴列维也纳国王更残酷的手段,扑灭蔓延的群众示威运动的,但因军队上层出现了内部的不直辖市,和兵士情绪的不稳定,这计划无法实行。
从示威到罢工
伊朗不是阿拉伯民族,而是回教国家,在三千万到三千五百万的人口中,百分之九十五属于什叶派,它包括所有农民和工人、小商人;其他百分之五属于穆斯林派,他们都是有财有势有地位的,在三千万人口中只占七十万人。从宗教的分野来看,就可知道什叶派的左倾和在反国王示威运动中的作用了。但宗教不过是阶级的外衣,宗教上层的左右派,和自由主义的“民族阵线”一样,温和的一翼,开头的要求止于反对违背教义的赌场、色情等道德规范的事,运动开展后,政治上也止于要求释放政治犯、自由选举,恢复一九0六年的宪法而已,它们不反对巴列维王朝,如果巴列维国王稍作退让,便可妥协;激烈派由流亡在法国的科美尼领导,他虽彻底反对国王,却不反对在自主条件下与美国合作。所以在黑色星期五(九月八日)之前的三个月,示威运动的真正领导人,都是宗教人士;以后,“民族阵线”,“自由运动”以及学生领袖,开始扮演主要角色;“黑色星期五”之后,宗教领袖和“民族阵线”人士,都被示威群众视作“保守者”了,他们觉得要做的事,远比这些领袖们号召的要多得多,示威已不是唯一的斗争方式,一连串的新的行动发展起来,九月二十三日,伊朗南部主要石油工业的三万五千工人罢工,要求增加工资。罢工潮迅速蔓延,十月三日,国家银行及所有银行职员罢工,十月六日,邮务、电讯、火车、巴士、航空、电台、电视等各部门罢工;此外罢工的有加斯坦的七万产油工人,伊斯法罕的三万钢厂工人,比亚的工业集团三万工人,阿瓦士的七千农业合作社工人,沙雪迈的二千铜矿工人,以及其他城市的数千名纺织工人。
罢工使全国的经济瘫痪,石油生产是伊朗的国家命脉,由原来的每日生产六百万桶以上,降至现在的每日生产二十五万桶至三十万桶,连供应国内需要都不够,自由谈不到什么输出了。
产业工人占全人口的极少数,但他们的罢工武器,正迫使国王下台。迄至一月五日为止,右派反对派组织的新政府已开始成立,街头斗争却愈加惨烈,十二月二十九日,在北方马萨德市发生了大屠杀,死者七百多人,伤者过千。大批军队加入反对国王的街头示威。医院被炮轰,医生被杀。群众用肉体挡住枪口,扑上坦克,活捉镇压者。有的军官和兵士落在群众手中,马上受到“人民法庭”的审判,就地处决,尸体被肢解。斗争已发展至内战阶段,伊朗国王是否能依赖镇压渡过革命的危机?
工人继续罢工,石油工人提出口号:“我们既然能够输出石油,就能够输出国王!”
伊朗与苏联
美国深怕苏联介入,实际上伊朗人民不仅不欢迎苏联,而且在喊出“打倒美国”口号的同时,也喊出“打倒苏联”的口号,为什么在这急需外来的国际援助的时候,伊朗人民如此仇恨苏联?主要原因,由于一九五三年苏联对于伊朗革命的叛变,也由于现在苏联对于伊朗国王的拥护,为什么苏联不欢迎伊朗建立一个具有伊斯兰色彩有革命政权呢?因为苏联与伊朗毗连之处,居住着信奉伊斯兰教的少数民族,在官僚的大斯拉夫主义统治之下,这些少数民族久已心怀不满了。苏联不愿意伊朗的革命政权引起苏联境内的少数民族的回噢,所以宁愿站在国王一边,亲苏的伊朗共产党因此不能博得群众的信任,在示威运动和罢工中取得领导。伊朗人民反国王和反美国的运动,完全是自发的、独立拭目以待,和苏联没有关系。美国对伊朗不敢作出军事干涉,为的不想把反国王的力量,迫得与苏联去联合,妨害了中东的均势。
伊朗与中国
伊朗与中国可没有一点点国际上的利害关系,只为了要结成反苏的联合阵线,华国锋在伊朗群众蜂起反对国王的时候,做了一件政治上最愚蠢的事,他在全世界被压迫民族和被压迫人民的面前,暴露无了自己和反动者站在一起的面目。伊朗示威群众提出了“打倒中国”的口号,伊朗少数的毛派和在各国的伊朗留学生当中的毛派,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载香港杂志《观察家》15期,1979年1月